“我也不愿意百分百相信,”沈旭锋深深叹息:“后来还特意找理由又让白晗去医院抽了一次血,重新查了……还是一样的结果,9999。”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每一个人都在盯着沈烨手中的那份报告,每一个人似乎都在等待审判。
白晗轻轻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苍白。
江可蓉注意到了白晗的不对,心疼地赶忙扶住他:“晗晗,你不要激动,先坐下休息休息……”
对于她的照顾和热情,白晗一向微笑以对,此刻却有些木然,只是机械地被她按在了沙发上,定定地盯着桌面上的一个点。
“你怎么会想到去做亲子鉴定?”沈烨的目光从鉴定报告上移开,看向沈旭锋。
沈旭锋将手里的一张照片递给他,道:“这是你妈刚生你的时候照的,还是你爷爷拍的。”
照片拍歪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坐在床上,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正是沈旭锋和江可蓉。而那照片的边角露出另一个男人的脸,有点模糊,但可以看出,侧脸与沈烨有七八分相似。
“这一样的照片有两张,本来不该把那个人也照进来的,失误了,又拍了一张没他的,但是两张都洗出来了。”
沈旭锋不疾不徐地解释着。
“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整理过照片,几个月前整理的时候看见了,你妈就说,这人怎么跟你长得这么像……我这心里就有了疙瘩。”
“那个人的老婆当时和你妈是相邻的床位,我就猜到有没有抱错的可能,毕竟你……不管是个头身形还是性格,跟我和你妈都不太相似。”
性格与成长环境关系太大,且不说,可沈旭锋一米七五左右,江可蓉一米六五,而沈烨高中的时候就窜到了一米八多,后来渐渐稳定在一米八八到一米**左右,沈旭锋一直安慰自己,是因为这一代的孩子营养好。
而且,沈烨笑起来的时候,往往会带着一点痞气,而这痞气,和沈旭锋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简直一脉相承。
沈烨看过之后,将照片递给白晗,问他:“认识这个人吗?”
白晗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
他眼睑颤了颤,低声道:“是……是我的……父亲。”
沈烨沉默。
“我叫人去查过了,他确实是白晗名义上的父亲……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
沈烨无声地点了点头,神色恍惚,脑海中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
白晗放下手中照片,眼神慌了一下。
“你要去哪儿啊?”江可蓉声音尖利,阻止了沈烨的步伐。
沈烨停住脚步,背影看起来不似平日的挺拔,低头叹息,没有说话。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要走是不是?你那点事情就那么重要?我要早知道白晗是我亲儿子,怎么也不会让他和你结婚!今天你就给我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那什么狐朋狗友,统统不许见!”
“可蓉!怎么说话呢!”沈旭锋觉得不妥,厉声呵斥道。
沈烨闭了闭眼,那一瞬间咬紧了牙关,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他深深呼吸,放松下来,转过身来,向着江可蓉和白晗那边走近了两步,盯着江可蓉,眼睛竟有些红。
“你不是不是我妈了吗?我去哪你管得着吗?”
“沈烨!”沈旭锋皱紧了眉头,伸出手试图将他拉开。
“你别管他!”江可蓉被他刺激到了,疯了一样骂道:“我养你这么多年都算是喂了狗了!你走啊!有种走了你就别回来!”
“好啊,你说的。”沈烨眼眶中的红血丝愈发鲜明,转身就走。
然而刚一转身,他就感觉衣角被人死死抓住了。
沈烨脚步顿了一下,停下来,再次回了头。
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抓住他衣角的是白晗的手,他的手长得细白修长,此刻狠狠攥住那片衣料,指节泛着骨头的白色。
此刻他一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另一手伸出来拉住自己,抬头来看自己,双唇抿得紧紧地,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满是不安,透着一种无端的恐惧,甚至闪着泪光。
沈烨此刻对白晗抱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虽然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有那么一刻,沈烨几乎觉得是他夺走了自己的父母——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可实际上,是自己夺走了属于白晗的一切。
他应该把白晗留在这里的——沈烨心想——白晗应该和他的亲生父母待在一起,他们会悉心呵护他,比自己更甚。
沈烨几乎想要立刻甩开他,将衣服从他手中扯出来,却不知为何下不去手。
他于心不忍。
“你拉着他干什么!”江可蓉气急了,对着白晗吼道:“让他滚!他原本就都是装的!你不让他走他就会对你好吗?”
沈烨以为自己听到这话会伤心,可是他此刻的注意力竟然全在白晗身上,白晗被江可蓉这么一吼,整个人竟然瑟缩着颤抖了一下,显得更是可怜。
他的手指攥地更紧,可是,片刻之后,他竟然低下头,慢慢地松开了手。
就像是有人逼着他放开一样。
……不行。
沈烨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跟我走。”他二话不说将白晗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在白晗惊诧的目光中熟练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扶稳了。
“你干什么!”江可蓉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起身就想来拉白晗。
“妈”,沈烨觉得自己竟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我觉得你需要冷静冷静……白晗还怀着孩子呢。”
他抱着白晗避开了江可蓉的手,又道:“我们俩恐怕也需要消化一下……等我们都平静下来再见吧。”
说罢,他揽着白晗转身就走。
“你冷静你的,带着晗晗做什么!沈烨你给我回来!”江可蓉还欲上前,却被沈旭锋拉住了。
“让他们一起走也好,这么大的事儿……让他们谈谈也好。”
“我怎么知道他要对白晗——”
“你现在大吵大闹的是要干什么!”
江可蓉一闹起来没那么容易平静,沈旭锋只好不断劝解,而沈烨早已拉着白晗走出了家门。
……
随着关门“砰”的一声,白晗又猛地瑟缩了一下。
沈烨觉得他不太对劲。
白晗性子软也不爱说话,但平日里一向是温和淡定的,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沈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他全身都在轻颤,整个人都显得紧张不安,面色苍白,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让人心疼不已。
“你怎么了?”沈烨心中满是担忧。
“……没事。”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白晗似乎平复了些许,拨开了他的手臂,淡淡地道:“应激反应而已。”
☆、第37章第 37 章
车子缓缓驶离沈家别墅, 车上的两人如同来时一样沉默。
白晗闭着眼,眉头微蹙, 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从出门之后, 沈烨的心就一直系在白晗身上, 往他那边瞥了好几眼,见他眉头轻蹙, 面色不好,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还好吗?”
白晗睁开眼睛, 舒展眉头,摇头道:“没事。”
沈烨想到他方才颤抖的样子,还是不放心, 又问:“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我带你去医院。”
白晗再次摇头:“不用,我一会儿就好了。”
沈烨却皱了皱眉, 看向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安全带的指尖。
白晗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马上放松了自己的手指。
“……怎么回事?”沈烨问道。
白晗本不欲多提, 但他也不愿让沈烨在这个时候还要担心自己。
“没什么……只是小时候父母总是争吵……”白晗忽然想到, 自己记忆中的父母, 实际上是沈烨的亲生父母, 心中恍然。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提起小时候的那些不愉快, 于是斟酌词汇, 避开了“父母”相关的词汇, 只是说:“我比较害怕……这种状况和……语调。”
简而言之,就是童年阴影。
沈烨了然,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想到曾经和白晗一起回家的时候,邻居说他“被家人赶出来”的那些话……想到那张老照片里他瘦弱而瑟缩的样子,想到那张没有他的全家福,想到白晗几乎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到过自己的父亲,只是说他“有过前科”……
转瞬间,眼前又浮现出江可蓉闪避的神色,说着“白晗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想到她骂自己对白晗不好……
白晗的回答,再次提醒了他,自己方才经历的一切。
刚刚得知的真相此刻像一颗炮弹一样在胸膛中横冲直撞。
出门时,对于白晗的担忧一时间盖过了那份冲击,而此刻得知白晗无事,那份冲击又卷土重来,沈烨的脑海中再次乱成一团,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变得扭曲起来。
原来自己曾经二十余年认知和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