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李迟彬哭得鼻头泛红,眼睫被厚重水帘遮住,看不清李津止的脸。
秋日的梧桐大道上,铺满了金色的碎叶,踩上去有如细小糖纸般的轻微声响,远处的一捧灰鸟扑棱棱地盘旋在尖尖的教堂塔顶。
野风烈烈,李迟彬哭得伤心的泪水没有来得及被秋风风干就已经染咸了李津止的外套,渗进他的衬衫,深入一寸寸肌肤里去。
李津止不知道怎么安慰男孩,只好一下一下得抚平他的抽噎,摩挲他弓起的脊骨,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小迟,小迟。
第24章
“好的,我们到了。”李津止稳住心神,挂了和李图南的通话。
蹲下口口身子扶着李迟彬问他:“还好吗?”
李迟彬点了点头,刘海已经被浸湿,薄汗和泪水把深蓝色的围巾染湿了一块,李津止把他的围巾摘下来,拉着他走。
李迟彬平稳下心绪之后倒是不哭了,只是断断续续抽噎。走廊上李图南颓然坐在医院外的长凳上,腿上放着陆莎的提包,在数陆莎的美容卡。
有那么一瞬间,李迟彬觉得他父亲已经老了。他就在那儿静静地坐着,想着陆莎已经在回家做饭的路上了,或者是赖床不起不想上班,又或者在美容院和她的朋友谈天说地——他什么都想,也什么都不想。
陆莎现在就躺在屋里,她哪儿也没去。可是没有人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医生怎么说?”李津止虽然不忍心去打断李图南,但也不想让他就这么一直颓然下去。
“你妈她……最多今晚。”李图南哽了一下:“去看看她吧。”
李图南还在门口询问医生CT结果,其实现在问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除非奇迹降临,否则以陆莎脑中阴影压块的面积,最多也撑不了今晚了。
李图南一直在碎碎念,说陆莎总爱出去闲逛,自己开车技术又烂,天天上下班都必须自己接送,给她说了无数遍不要自己开车上路……
医生适当地点了点头,知道家属这会儿正需要宣泄,于是公事公办地安慰家属情绪。
李迟彬大口呼吸,吸饱了一腔消毒水味儿。轻轻地坐在床边,像是陆莎只是睡着了,自己害怕把她乱醒。
李迟彬真正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是在陆莎当晚走了之后,李迟彬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奇迹,生与死,没有与死神的搏斗与挣扎,一切都好像命运,一切都突然又自然。
李津止没有在他面前哭过,李迟彬却能轻轻楚楚地看见李津止的眼眶干涩泛红,与平常相比似乎更加不苟言笑。李迟彬也已经没有心情去逗笑他了。
陆莎的葬礼上,李迟彬穿一身黑色西服,想给李图南索根烟抽,烟还没到手就被李津止打了一下手背。
“你去屋里。”李津止把李迟彬安排妥帖,自己顶着一张面瘫脸跟着李图南应付外面的宾客。
有人来吊唁,有人同情,有人惋惜,也有人悲恸。李迟彬坐在屋里,低着头扶着一把深棕色的大提琴,他的手几近握不住琴弓,音调滑了一串,索性把琴弓扔出去,刚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黑如瀑布般淋下来,几近昏厥,摸了把脸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泪已经干透。
这年秋天,陆莎的去世说不上是惊天动地,甚至走得悄无声息,却如一道地堑深深扎入地心。以往和从今,就是两半了。
当天晚上李图南精疲力尽,却又打起精神叫两个儿子一起去外面吃顿饭。
“从现在起,我们家的小公主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臭男人了,”李图南举起酒杯:
“为再也没人管我喝红酒了干杯。”
“为再也没有人让我累死累活帮她拎包了干杯。”
“为再也没有人揪我耳朵了干杯。”
李图南见李迟彬和李津止迟迟未动,也不恼怒,说完自己的:
“为我的小公主干杯。”
良久,李迟彬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听着李图南对李津止胡言乱语:“你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妈临走前说了,让你好好学习,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爱惜自己的身体。”
又对着李迟彬念念叨叨:“你妈说让你好好喝牛奶长身体,听大人的话,不要总是小孩子心性,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李迟彬知道,其实陆莎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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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如水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下来,李津止把醉的不省人事的李图南抬回房间,默许了李迟彬拉着自己回他的房间。
李迟彬窝在李津止的肩窝,也没哭也没闹,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李津止的脖颈。
“哥。”
李迟彬叫了李津止一声就去吻李津止的下巴,双手揽着李津止的后颈软软地和他对视,不小心就撞进李津止深沉如井的目光。
李迟彬亲了亲李津止的眼皮,感觉到李津止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挠得自己下巴很痒:“哥,我们做吧。”
李津止拉下来李迟彬的胳膊,微微垂头不语,能闻见李迟彬唇上浓醇的酒香和咸湿泪水的味儿,李津止和他直视,却没有看见李迟彬眼睛里有丝毫的欲望。
“疼不能解决问题。”李津止直言,帮着李迟彬褪去他白色的毛衣,露出光洁素净的脊背,再把他塞到被子里,空调调到暖风能吹到李迟彬的位置。
“睡吧,我在。”李津止回头拧灭床头昏黄的小灯,解开衬衫与李迟彬赤口口口裸相拥。
李迟彬始终相信,温度才是最好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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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李图南叼着烟,生疏地切一只西红柿,汁液横流,果肉飞溅,简直是分尸现场。看见李津止从李迟彬屋里出来也没说什么。
“来帮你爹处理一下早饭。”
李图南对那只失去理想的番茄已经没了办法,索性把烟碾了,去一边儿边吃西红柿边看李津止做饭。
李津止好歹看出来李图南想做挂面汤,乖乖地低头煮了面切菜。
过了一会儿,李图南的西红柿已经被消灭了大半,突然开口:
“你自己注意一点儿。”
“不用。”李津止似乎知道李图南说的什么事儿,想也不想就反驳到。
“我说你自己!你妈为什么偏心你你自己心里没个数?”李图南一边往嘴里塞西红柿,一边支支吾吾地说:“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真不让大人省心。”
李津止没再吭声,把生菜挑挑拣拣放进锅里闷上盖子煮了。
等着李迟彬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已经是十点多,李津止把面重新热了热端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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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迟彬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基本上平复心情,眼睛也已经消肿,何嘉识趣地没问李迟彬什么问题,只是给在书上他画了一个手翻动画,翻动的时候能看到小火柴人发射爱心。
“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想你,就给你画了本画,送给你了。”何嘉凑到李迟彬跟前讨好。
“你他妈,这我的数学书!”李迟彬气笑骂到,卷起来书敲了何嘉脑袋一下。
冬季已经到来,暖气还没供给,正是教室里裹着棉袄互相取暖的时候,自从李津止转学之后,尤其是高三以来,就没有人天天给李迟彬送养生物品了。
倒是孙帆,中午也不忌讳李迟彬了,直接找他来聊天,虽说李迟彬对于何嘉那天说的话持保留态度,可孙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矜持地不触雷区,李迟彬倒是不介意当朋友聊聊。
“晚上社团有活动你去吗?”
孙帆倒是没那么冷,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套校服,不像李迟彬,校服外面还裹了厚厚一层灰色外套,显得李迟彬的脸又小又白净。
李迟彬倒是不怎么热衷社团活动,当初学校公益社的学姐学长太热情他不好意思拒绝,才跟着进了社团,偶尔出个活动,察觉到自己已经缺席一段时间了,自然是不好意思就答应了晚上跟着去。
“什么时候?在哪儿?”李迟彬搓了搓手,有点儿凉。
“下学之后,市图书馆,讨论开学以来募集资金流向的问题。”
“哦。”李迟彬冻得有点想打喷嚏,刚把手缩回袖子里就打了铃,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那我先走了,晚上联系。”孙帆愣了愣,从外套兜里拿出暖宝宝给李迟彬:“再见。”
孙帆没等李迟彬搭话就从前门出去了,何嘉正好从操场回来,看见李迟彬桌上扔着个暖宝宝问:“哟,你哥送的?”
“给你了。”李迟彬懒得给何嘉解释,趴在桌子上。
孙帆在窗外看见何嘉把暖宝宝塞到自个儿桌斗里,勾唇挑了挑眉一笑,也没说什么就回班了。
“兄弟一起去上厕所不?”何嘉突然尿急,拉着李迟彬的袖子问。
“快上课了,要去自己去。”李迟彬甩开何嘉的手:“别打扰我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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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早了,李迟彬下课出校门已经是夜幕四合,给李津止和李图南发好短信,把围巾围了一圈就坐公交车去市图书馆了。
城市睡得越来越早了,公交车上迷惑虚幻的斑斓霓虹是睡前的夜灯,车胎擦过夜的边缘,像潮湿过期的火柴杆,擦不起一粒火星。抬头是一片钴蓝色苍穹,几颗闪耀过头的恒星钻过几千里云翳,从层层雾霾中探出头来与李迟彬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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