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央下手终于不再是往死里打,她一定虽要打完三十鞭,但最后几鞭到底留了情。
一颗仙丹救命,救了司少流一条命,也让他一身伤痛好了大半。
深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唯有守在他床边的曲文知道,司少流走了。
司少流走前,曲文问他:“你们母子两个,怎么没一个知道退步呢?”
司少流边穿衣服边答他,颇有两分撒娇两分委屈的意味:“老师,我听话,您知道的。只是现在,我不愿意让了。”
他找着鞋子往脚上套:“你信不信,我离家走了,她一定不会找寻。”
少年人褪去了青涩的皮囊,在三年里磨砺出了些许锐气来。你看看,脸颊边那软乎乎的小软肉都掉的差不多了。
“她会的等着我摔跟头,撞的头破血流,然后回来,同她认错。她一辈子不愿意输。于我,她更是一分都输不得。我不愿意听从她的话,于她而言便是拉响了与她战斗的号角。”
他离开青竹院的时候,最后对曲文说:“九十鞭,一条命,换我一个自由,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出去,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是否惊世骇俗,到底我心之所向,自己开心。路不管是否坎坷,好坏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自己选择的。这就很好了。山河那么大,我去走了。老师,您保重。”
于是司少流连夜离开。
司宸站在阴影处,看雏鹰飞离了家。这样,也很好。
他去了哪儿?
哪儿都去了。
他先是找了个戏班子学习。班主见他年纪太长不愿意收。幸而司少流虽身无长物,但埃里留给他的银钱便足够他一生无虞。
人家拜师是混口饭吃,他拜师是贴钱为得自己开心。班主到底收了他,后来发现他学戏没有天分,却断文识字。便请教他,教班子里的孩子得空学两个字,至少能写自己名字也不错,为此还减免了司少流的学费。
司少流戏唱得不咋样,戏本子看得不少。班主减免他学费,他便自己想着写出戏来答谢。一来二去几年过去,班主不收他银钱教他唱戏,他便教班里孩子读书写字,偶尔自己写个戏本子。
几年过去,班子里的孩子也都长大了,能够上台去唱了。可司少流几乎一丝未变,未免班子里的人起疑,司少流走了。
他换了个戏班子继续学,呆个几年,再换一个地方。其间山河动荡,人事刁难,酸甜苦辣便都自己一一尝下。
他也不单单只是学京戏,只是京戏是他一开始便学的,也是学的最长久,影响便更深些。后来他去过许多个戏班子。有梨园正经台子的,也有走南闯北搭野台子的。前几十年唱京戏,后几十年什么都唱,花鼓戏黄梅戏越剧,很多很多。
秋天丰收的时候是野台子的春天,会有不少村子找来,请戏班子去村子里头唱戏,热闹热闹。春天是生意最冷清的时候,该回家回家,该种田种田。
闲下来的时候也不是读书写字,而是往门口一蹲门槛一坐,慢悠悠的抽一袋烟,夜里的时候三俩一聚一碟花生一碗酒。司少流适应的很好。
曲文遇见司少流的时候,司少流便是在个小村子里搭台子唱戏。
唱的是什么呢,好像是梁祝。他唱祝英台。
他唱:“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眸光一转一扫,老师便在下头瞧着他。
别人叫好,他叹气。
下了戏,曲文来找他,两个相对坐着,互相将这些年的经历说一说,一杯热茶便冷透了。曲文问他:“这些年,就这么过来的?”
司少流笑了笑:“挺好的。大江大川走遍,九州风景看尽。”
曲文看不懂他了。司少流是个读书人,从小就被他灌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最后他竟然做了数十年的戏子。
不是读书有多高尚,戏子有多低贱。曲文这几十年早把那些老思想碾成渣渣拌着野草去喂了猪了。只是他不明白,司少流想要的自由,难道就是唱戏么。
他的徒弟天资聪颖,从小最爱的难道不是诗书琴棋,静静画画么。他以为他会去纵游山水,去做一个不羁的文人墨客。会撰写文章,去做嘲动荡时局的风骨读书人。哪怕是宦海沉浮,磨去天真单纯,成为心机深沉之辈。一切设想,都比此时所见的可能性要来的大得多。
可最后,这个人数十年没画过一张画,琴也不要了,书也不读了,连写字都只是因为班子里的孩子不会写名字。
“这些年我偏安一隅,山野村间来去,倒也还好。老师在外才是真辛苦。”司少流换了热茶上来。
曲文斟酌又斟酌,终是问道:“你也曾说志存高远,难道这就是你的高远?你那身子骨,别说下腰劈叉,脚能抬腰高都是高估了你。你就这么喜欢练筋骨?”
司少流老实答:“不喜欢,但我愿意。我曾经想要的,现在都不想要了。我想过曾经的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生活,从未熟识过的人,最好截然不同。将这一身骨头磨成另一副样子。看起来,也还算成功。”
乡下地方节俭,心疼电,装了电灯,房子里用的却多是蜡烛。
烛火摇曳里,司少流的双眼分外明亮。
“唱戏……刚开始练自然是难的。可老师,你看,我也不是做不到。做到了,我就很欣喜。那是读书写字给不了我的成就。我喜欢站在台上,喜欢台下的人欢呼喝彩,目光落在我身上是认同我的。一开始接触是有私心,是意难平。可到了现在,我放下他了,他已经与我的戏无关了。”
“那你是要唱一辈子么?你的岁月还那么长。要辗转多久,你才肯停下来。一个班子,你能呆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照照,你在哪里才是个落脚的地方。”曲文动了动唇,或是怜爱或是疼惜。
“跟我回家吧。数十年了,该回家看看了。”
家?
“你天姨,天伯伯,我,你爹你娘,还有……还有杨奕,我们都在等你飞一圈回来,还落回原来的鸟巢。照照,你可以去追自己的自由,但是莫忘了回家呀。”
曲文说着竟要将自己都说出泪来。司少流哭笑不得起身上前抱了抱他。
“好好好。老师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我唱戏也唱够了,换个口味,伺候您身侧可好?您叫我往东,我定不滚西去。”
这些年他变了许多,豁达了,玩笑也是张口就来。
曲文被他这嬉皮笑脸的一闹,气得想打他。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是长长一叹:“照照,那杨奕……”
“嘘”司少流抵住自己的嘴唇,调皮的眨了眨眼,语气却低沉了下来,“老师,我不想提他。事实上,连“照照”这个称呼我也不是很喜欢。他怎么样与我无关,我怎么样也同他没有一丝关系。这样就很好。”
曲文没再多说什么。
司少流唱完了在村子里的戏,便同班主告辞,随曲文离开,回了青竹院一趟。左右不过面上寒暄,过得去就行。
那一日,杨奕没来。
当天下午司少流便随曲文走了,随着曲文修复古籍。曲文见司少流越来越沉静,年纪不大心却不年轻了。思来想去又将人踢了出去,找上头的人办了张身份证,硬是给堂堂一代艺术大家送回了高中学堂。
司少流原先觉得去了也是随随便便看会儿书,无聊又浪费时间。直到……他看到了数理化。
于是,一开场,一代大家司远照,文科满分,理科零分。
司少流不信邪的不顾老师们的劝阻,硬是进了理科班。他过目不忘,所有计算公式,大题步骤全在心间。然而成绩……
不提也罢……
你当三金影帝高中学渣的黑料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怎么,不许画家偏科咋滴。
第30章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司少流压制着自己不许回头, 不许再念。骗得自己都以为只要时间足够长, 他就可以放下忘掉。可杨奕他面前,他才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司少流每想一遍,便忍不住问自己一遍,当年杨奕他当真一分心都不曾动过吗?
他的一颗心凉了下来,却百年不肯死。他以为磋磨了自己九十八年,青竹鞭一鞭一鞭九十整, 削皮搓骨的痛苦总能让自己长个记性, 断了念头。可原来……还是管不住。杨奕不过短短些许话,不过一碗汤, 一颗心便还是热了起来。不由他控制。
导演问题问完便开始三秒倒计时:“三, 二, 一。请回答。”
他完全没给司少流感春伤秋的时间。司少流还没想好怎么说, 就感觉脚一凉, 皮鞋袜子叫人扒了。
???
黑人问号。
带着怪兽面具的工作人员拿着片大大白白, 瞧着就软绵绵毛绒绒的羽毛,在司少流的脚底心那么一扫。
司少流一惊, 痒的就要缩腿。嗯……被劳劳的锁住了。工作人员毫不留情, 羽毛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对司少流的脚底心上下左右来回扫荡。
“……卧槽……”司老师活活被折腾的爆粗,憋笑憋的面目扭曲,整个人不停的在沙发上扭动,什么伤感不平都被暂时性的抛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