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和是五月初发现余姝有自残行为的。平日里吃饭时她总披着件薄外套,把手臂给遮住,让人看不出异状。
直到某天余和无意时掀开她的外套,才看见那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刀伤。
“我爸妈直到今天都不敢相信她得了抑郁症,就连休学住院的手续都是我办的。”
说到这,余和苦笑了一声:
“这其中也有我的错,是我太不关心她的情感状况了。以为她笑了就是真的开心,但现在看来并不一定是这样……”
“我真的好想拉她一把,跟她说哥哥会一直陪着她对她好……我好想把她从那深渊里拉出来……”
陈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本想同余和一起去医院看看他妹妹,但最后才知道前几天余姝因为病情好转,已经从医院搬回了家。
“听着别人讲自己的家事,虽然感觉很心痛,但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完全的‘感同身受’也是不可能的吧。”
陈树顿了顿,继续输入:
“你觉得呢?”
薄林这几天档期比较紧,不是在拍摄地就是在飞往拍摄地的路上,陈树也不想打扰他宝贵的休息时间。
但还好有那位长情的小读者陪着他聊天。
“人的悲喜本来就不相通,一个人的痛苦,即使是与他最亲近的家人都无法感同身受,更别说外人了。”
屏幕上对话框的消息闪了闪。
陈树不由想到了自己那些过往,神色黯了黯。
“你说得对,我不该深究这些。”
那头顿了顿,又噼里啪啦地发来一段话。
“不过你说的那个小姑娘,或许是快高考了学习压力大,既然吃了药病情有了好转,就说明一切都在变好,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陈树叹了口气。
“我当年高考的时候可是分秒必争,缺一节课都好像是缺了一周似的,更别说休学了。小姑娘平时成绩还这么优秀,平白无故就要多蹉跎一年的岁月,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这就是命。”
感受到对面的口气突然变得生硬了起来,陈树愣了一下。
那人仿佛也察觉到了,又输了一句:
“对不起……我这人讲话就是这样……”
“没事。”陈树继续打字。
“其实我先前也得过轻微的抑郁症,虽然没有她那么严重,但也还是对这种疾病有一点了解,现在这种情况……”
“真正能救她的人,估计只有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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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黄昏细雪】
白花花的一片银色,好像倾泻在山上的秋阳一般。——川端康成《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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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那时候正值黄昏,楼宇街道都沉入了橘红的云海中。路灯上还有些积雪,但那雪也不是纯白,微微透着点粉,被霞光映上了几分可爱的茜色。
街上没多少行人。
商场的荧屏正安静地滚动播放着广告,恰好有几片细雪从天上飘落,整座城市宛如一座不真实的蜃景。
雪花小小的,像盐粒一样。握在手中不到一刻便化尽了。
陈树捂紧口罩,疾步向前走去。
刚从医院出来,睡衣外只简单套了件银灰的毛呢长外套,并不御寒。
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清脆。
那脚步声并未消失,仍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你……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陈树停住脚步回过头,警惕地望向那始终与他保持着五六步距离的人。
薄林也戴着口罩。一身黑色的法式贴身长大衣,更显得他身材修长挺拔,魅力十足。
“陈老师,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对您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在您身体安好之前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您,毕竟您变成这样我也有责……”
“闭嘴!”陈树望着薄林那柔得能滴出水的一双眼睛,恐惧地后退了一步,心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的经历。
凌乱成一团的床铺、沾满了淫/水的玩具、沉溺在情/欲中的肉/体……
那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更何况眼前站着的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男人,还是电视上有头有脸的大明星,去年还成了全国“最年轻的影帝”。
这种站在人生金字塔顶端的人,陈树连结识都不敢想,更别提和他上床了。
“薄……薄林先生。”陈树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话有些不妥,咬着舌头改口道:
“薄林先生,我之前也……也和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不用对我负任何责任,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直跟着我。那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先前住院的医药费我回家后也会还给你的。所以,请您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怎么行?”薄林担忧地看着双腿冻得打颤的陈树,顺势上前了一步。
“陈老师的身子被我弄成这样,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再者,我对您本身就抱有敬慕之情,能够在您生病的日子里照顾您更是我莫大的荣幸。”
薄林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揽住了陈树的手臂,大大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感觉到那人像是触电了一样,整个人被薄林的动作给吓傻了,像只呆呆的企鹅一样怔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总之,你以后别跟着我了!我真的不需要!”
薄林看着那呆企鹅明明怕他怕得发抖,还强撑着身子放狠话,内心暗笑了一声,觉得那人实在有趣得紧。
面上却不禁放柔了语气,哄劝道:“好,等陈老师身体好了,我绝对消失在你的视野范围内。”
“但是现在,这么冷的天你还穿的这么少。从这走回你家大概要一个小时,这个点打车又难,你身体还没痊愈,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就让我送你这一次,好吗?”
陈树怔怔地看着薄林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漂亮又真挚,像是流转着融化的黄金,亮晶晶的。
“呃……”
他刚想挣开薄林的手,却见路旁灰暗的LED屏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嗞啦”地挣扎着闪了几下,便突然跳出了个人脸出来。
恰好是薄林最近在代言的洗面奶广告。
方才两人在街上纠缠的时候,因为薄林出众的身材与戴着口罩也掩不住的好相貌,街边已经有几个行人停了脚步,正探头探脑地观望。
这下见那广告兀地弹了出来,他们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叽叽喳喳地谈论起来。
“喂喂,那是薄林吗——?”
“我看有点像……”
“我去我去!真的是薄林吗?在哪在哪!”
陈树吓得反手推开薄林,生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动。
“你赶紧走!”
“陈老师坐我的车……”
“我坐就是了!”
薄林的车就停在离这不远的地下车库,走两步路就到了。
陈树扶了扶眼镜,憋屈地坐了上去,有种自己被逮住再抓回来的错觉。
车里的气味很好闻,像是把揉碎的香草淋上了柠檬与柑橘的混合汁一般,带着点清甜的味道。
但是那人身上的味道却不同。
趁薄林解开外套系安全带的空档,陈树偷偷地瞄了一眼。
另一股香气从那人的手腕处幽幽地溢了出来。
是鸢尾混着兰麝的前调,闻着醉人。
那气味很淡,却勾得陈树脸红心跳、坐立难安。
那日的薄林也是这样的味道——
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安,薄林将方向盘打了一圈,踩下了油门。
“陈老师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
“……什么都听。”
陈树说的是实话,无论是古典乐还是重金属摇滚,他都欣赏得来。
“摇滚听吗?”
“你喜欢摇滚?”陈树侧过头,有些惊奇地看向薄林。
此时车刚好驶出车库,夕阳的赤光落在了他侧面,连眼睫都染上了抹金色。
薄林笑了笑,没有回答陈树的话,手指轻轻滑过了车载音乐播放界面。
“Talk to me softly.”
(温柔地向我倾诉吧)
“There i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你眼中有千言万语)
陈树看向窗外,高楼大厦在落日的影子里,但仍有星星点点的光从那一扇扇窗户里透了出来。
天上的流云好似抹了柑橘果酱的吐司面包,远处的山峦也被熟葡萄酒染成了深紫色。
“Don't you cry tonight.”
(今夜你不要哭泣)
“Don't you cry tonight.”
(今夜你不要哭泣)
薄林望着陈树的侧脸,一时怔住了。
不知是否是突然放松的缘故,陈树终于泄出了些不敢在人前流露的疲态。
山川与晚霞从他的眼里走过,但那人的眼睛却仿佛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一般,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心似的,泛不起一点光。
“Don't you cry tonight——”
今夜你不要哭泣。
车子载着歌声驶向了远方。
因为先前陈树住院时薄林帮他取过一次换洗衣物,所以知道他家的地址。
车子在楼下熄火,陈树却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对着窗呵出了一口又一口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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