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边抽了张湿巾好整以暇地擦着手,像是仅跟顾景诚有一丝肢体上的接触都让他恶心得想吐。
“闹够了就滚。”顾景羲慢慢地说,清冷的眸子里是压抑不住的厌恶。
——不切蛋糕就给我滚。
顾景诚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生日宴——顾景羲也是这样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嘴里说着类似的话。而他是那个即使被顾景羲一巴掌打翻在地,也依旧只敢小声抽噎的懦弱男孩。
十年过去,他还是一点也没变,依然只敢恃强凌弱,依然怯懦。
这突然闯进脑海的自我认知让顾景诚愤怒地红了眼,他张了张嘴,想找出什么话反驳顾景羲,蹦入脑海的句子又显得那么苍白。他还是太年轻了,叶兰苦心为他建造的豪华温室惯坏了他,让他只一经受风霜的吹打,就仿佛要从根里断掉。
顾景羲已经没在看顾景诚了,在他眼里顾景诚从来都算不上什么威胁,只是一个得不到玩具就只会扑向妈妈怀里哭闹的小孩罢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孟的电话。
“王孟,来一趟林骞的公寓,有个垃圾需要你把他送回家。”
身为顾家保镖兼职保姆多年的王孟一向尽职尽责,不仅手机常年二十四小时开机,对顾家一老一小的脾气也几乎了如指掌。接到电话的二十分钟后,他准时地出现在了林骞的家门口,一言不发地把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的小少爷带了出去。
他没在意大半夜的还被顾景羲这个一贯折磨人的祖宗弄醒,也没在意为什么这么晚了这祖宗还会出现在林骞家里,更是对进门之后发现小少爷裸着上身坐在地上,三个人沉默相对的诡异气氛不着一语。王孟只是恪尽职守地坚持住了“保姆”的本分,干净利索地给这个烂摊子的始作俑者擦了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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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一走,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跟你约好今晚过来拿东西,你可能忘了。”顾景羲一只手抱臂,扬了扬手中的钥匙,算是解释了他造访的缘由。
林骞想起前些天顾景羲好像确实跟他提过要来拿东西的事,而他也的确把这件事加在了备忘录里。可今晚的交易实在是太过重要,占据了他大半的精力,一时就把这茬给忘了。顾景羲有林骞家里的钥匙,在林骞刚搬进新住所的时候就给了他一把,可他一般去林骞家之前一定会提前跟林骞约好时间,等林骞晚上到家给他发消息,他才会过来。
这次约莫是左等右等没收到林骞的消息,顾景羲就自己过来了。也幸亏顾景羲来了,不然真不知道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林骞的知觉恢复大半,他用能动的左手把刚刚被顾景诚扯开的睡衣拉上去一点,有些尴尬。顾景羲解释了自己的缘由,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和顾景羲解释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局面。顾景诚突然发疯,他始料未及,被顾景羲撞见这样的场面,他更是郁闷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偏偏这种事情还不好解释,越解释就越描越黑。
林骞一口气卡在胸口,进不得出不得,而药效渐渐过去,被他挣裂的伤口又再次疼痛起来,让他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顾景羲见他这幅模样,不发一语,只慢慢地皱起了眉。
“伤口裂了,重新换药吧。”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走到林骞的床边蹲下身,轻车熟路地从他的床头柜里找出急救药箱和张寒钦留下的药。从英国回来之后,林骞与顾景羲的距离越发疏远,若非必要,顾景羲几乎不会来林骞的住所,可这屋子里为数不多的摆设他却是了如指掌。
顾景羲从药箱里拿出医用绷带,指间挑开林骞早已被血水浸透的衣服,就要给林骞拆绷带。
林骞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顾景羲。他本来就只穿着睡衣,拆了绷带上半身就几乎□□,刚刚被顾景诚强行扯开衣襟的不适还未散去,实在不想就这样袒露在顾景羲面前。
“我自己……我自己来吧。”林骞勉强笑道。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就像个二级残废,还自己来?”顾景羲眉头一拧,语气明显变坏了起来。他一生气嘴巴就特别毒,丝毫没有考虑过林骞这个重病号的感受,一时间骂了好几句。
林骞却没有生气。顾景羲一开始骂人,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环绕周身的冰冷气场就瞬间被扫空了,他越说越急,语调里几乎显示出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这样的顾景羲与刚刚冷漠的顾景羲是不同的,眉眼间明显的怒意让这个冰雕一样的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紧拧的眉头带着久违的烟火气。
“……大半夜的还把那个小崽子带回家,你是傻的么?让他留在这过夜?你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了送到主宅?你……”顾景羲余怒未消,冷不丁却瞥到林骞正歪着头看他,嘴角竟然带着微暖的笑意,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从小就是这样。他生气的时候,林骞都不用哄他,只要像这样带着一切了然的温柔笑意看他一眼,他的怒火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那些与林骞分离多年带来的疏远,回国之后再也回不去的关系,猝不及防见到他被自己弟弟压在身下的震惊……一口气哽在顾景羲的喉咙里,把他噎得直想翻白眼。
林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顾景羲了——这样有着生动表情的、会生气会发怒的顾景羲,而不是带着一张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的冰冷面具。
看着顾景羲一副气顺不上来的表情,林骞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一刻的气氛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他们还亲密无间的时候。
“行行行,你来你来。”林骞放软了语气,从小他就知道顾景羲吃软不吃硬,对付这只炸毛的刺猬就只能用糖慢慢地哄。
顾景羲皱着眉,一副不想理他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却很轻。他熟练地把林骞右肩的绷带拆开,用酒精棉球清理掉伤口周围多余的血迹,换了药,再重新包扎好。林骞上身□□半躺在床上,顾景羲俯着身,换药的缘故,离他很近。
他们两个姿势极其暧昧,这一回林骞却毫无旖旎之想。他的内心一片平静,只偏头看着顾景羲冰雕玉琢般好看的侧脸——顾景羲全神贯注地给他换药,几缕柔软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宛如蜻蜓振翅,黑如鸦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只有紧抿的漂亮嘴唇暴露出内心还未消失的怒意。
林骞的鼻尖萦绕着从顾景羲身上飘散过来的,他身上独有的清冷香气,那久违的味道让他心安。在这令人心安的气味包裹下,他终于沉沉睡去。
第20章 二十·端倪
一夜无梦。
林骞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帘间隙投进他的屋子里,让他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微醺的暖意。卧室里的挂钟不偏不倚地指向正午十二点,林骞有些惊讶——他一贯生物钟准时,就算是前一天忙到再晚,第二天也很少能睡到一个踏实的懒觉,总是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就早早醒来,这样一觉睡到中午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打乱了生物钟的缘故,林骞感到一丝少有的惫懒。阳光照亮了他被子上方的一小块空间,晶莹的尘屑在浅黄色的光芒里悠然飘舞,这样一个悠然的午后,林骞第一次有种想要在床上多待一会儿的冲动。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右肩,依然没什么力气,可昨夜的剧痛已经消去大半——张寒钦的艺术一直享誉在外,治些不致命的刀伤枪伤在他看来自然是小儿科一般。
“醒了?”顾景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依然是斜斜地靠着门框,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仿佛昨天晚上情绪外露的不是同一个人,“张寒钦说最近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给你带了点粥。”
林骞倒是不介意,他一贯口味清淡,喝一个月粥都觉得没什么,只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我倒是没什么……哎,这是荣妈做的海鲜粥?好香啊。”
顾景羲刚走过来打开保温桶,粥一端出,浓郁的海鲜香气顿时飘了出来。雪白瓷碗里白米煮得晶莹剔透,浅粉色的干贝吸满了汤汁变得饱胀,小块的虾肉点缀其间,一小撮葱花飘得恰到好处——那是一碗卖相极其上乘的鲜虾干贝粥。
他注意力都放在端碗上,对林骞的问话不置可否,只是顾景羲一向是个少爷命,这种端茶倒水的事情几乎没做过,也没人敢让他做,一个碗让他端得东倒西歪。
林骞生怕他撒了,烫到自己,赶忙说道:“我自己来就行,我手能动了,你别烫着。”
顾景羲看他一眼,也没争执,就把碗和勺递给了林骞。林骞左手托着碗,右手拿着勺,虽然动作不那么利索,可把自己喂饱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粥入了嘴,那香滑软糯的口感让林骞满足地叹了口气,他喝了几口,终于从晚起的饥饿感中找回了自己。
林骞三两口喝完,见顾景羲坐在床边,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眼睛却是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等他开口解释什么一样。他楞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顾景羲这从小就记仇的人,这会儿应该是在等着他主动交代昨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