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利却转过头, 微微垂着脑袋，盯着手中的酒杯看。
他不与苏钰对视, 仿佛这样, 苏钰接下来说出口的人名, 就不会伤害到自己。
苏钰眨眨眼：“这人你也认识。”
吴新利开始在脑海中疯狂寻找合适的人选, 但他们两个都认识的女生本来就不多，难道是之前在同学聚会上的哪个？
还没等吴新利想起来, 苏钰就又说：“也是我孩子的母亲。”
吴新利：“……”
吴新利再一次愣住了。
当年大学，苏钰突然说要回老家结婚，当时行色匆匆，吴新利甚至来不及跟苏钰告别，苏钰就被他的母亲罗雯惠接走。
后来苏钰结婚, 生子，更是从来都没有叫过自己的同学参加婚宴或者喝满月酒, 他虽然偶尔还会在网上出现，但就像是在现实中消失了一样。
当初吴新利还觉得，以他和苏钰如此要好的关系, 苏钰结婚，他怎么说也可以去当个伴郎吧, 可苏钰连提都没有提, 甚至在他提出要去看看苏钰和苏亦瑶的时候, 也被拒绝了。
所以苏钰孩子的母亲，他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怎么苏钰会说他也认识？
吴新利沉默半晌，道：“你孩子的母亲不是去得早？”
苏钰：“……”
突然提起这件事，让苏钰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说：“那其实都是不得已才这么说的……”
吴新利：“？”
苏钰深吸一口气，将之前跟程翎解释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其实是这样的，我和孩子妈是大学同学。你应该也知道，同性恋不能有孩子，但我们都很喜欢小孩儿，想要一个孩子，就去做了试管……”
苏钰压低声音：“这是国家不允许的，我也实在没办法……”
苏钰确实是没有办法。
他自己是个怪物，当然不可能将这事儿宣扬出去，万一被人发现，关进什么奇怪的实验室里怎么办？
他能做的，只能是用谎言来保护自己，不管怎样，他的身体都是他最后的底线，只有最最亲近的人才能知晓。
吴新利和他关系不错，可是人心从来都不是用来考验的。
他并不想让吴新利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更不想看到玩了这么多年的吴新利，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
想到这里，苏钰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无措，他转头去看吴新利，想听听吴新利怎么说。
然而吴新利迟迟没有动静。
苏钰：“吴新利？”
吴新利再一次问：“……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苏钰：“……”
苏钰小声说：“是湛峥。”
吴新利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不。
吴新利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
苏亦瑶曾经的爱人不可能是湛峥。
——直到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湛峥还和他一样，处于平等的地位，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得到苏钰，甚至吵了起来。而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那时候湛峥即便知道苏钰是个直男，却不管不顾，仍旧选择追求苏钰，而他觉得苏钰不可能喜欢男人，所以始终都在默默守护苏钰罢了。
他没有踏出那一步……
苏钰现在的说辞，应该是和湛峥商量好了，为以后两个人在一起而打下基础吧？
吴新利的面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原来是他啊……”
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苏钰看着他一瞬间像是失恋了的模样，迟疑道：“你是不是……”他心中其实有点儿感觉，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只是抛出这么几个字来。
吴新利转头，笑着调侃：“不过这么说，倒是我占便宜了，既然是他，那我就更要当你的爸爸了，想想堂堂莫瑞董事，还要喊我一声爸爸，我还挺牛逼的。”
苏钰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人。”
再看吴新利，面上已经没有任何奇怪的情绪。
疑虑被打消，苏钰这下是真的放松下来。
两人接下来喝酒没怎么控制。
苏钰难得跟人说自己的感情状况，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忍不住说了许多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之前就有点想谈恋爱，只是因为很多因素没办法。瑶瑶跟在我身边，我再说自己喜欢男的，估计都有人要报警抓我了。”
他笑了笑：“其实我也憋了很久了，但有些话真的说不出口。”
“连我都不可以？”吴新利淡淡道。
苏钰一手搭在吴新利肩膀上，说：“抱歉……真的很对不起，骗了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当年决定要孩子的时候，我真的……太害怕了。”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
苏钰当时的情绪一度崩溃，怎么敢将自己所有的弱点都告诉别人？
吴新利转头，一眼就看到苏钰眼中的迷茫。
他抿了抿唇。
原本的质疑全部都吞进肚子里，吴新利叹息一声。
算了。
谁没点儿小秘密呢。
就像他喜欢了苏钰那么长那么长时间，却始终没说出口一样，苏钰也肯定有自己不想说出口的事情，既然心中明了这点，那就不用逼他一定说出来了，免得两个人都受伤。
反正……
他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机会。
不如看着他快乐好了。
——这也是曾经吴新利用来安慰自己的话。
他这么想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苏钰的背：“没关系，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已经和湛峥在一起了么？如果他对你有任何不好，你就直接来找我，我帮你打他。”
苏钰呆了一会儿，说：“是的，都过去了。”
那些最最黑暗的日子，其实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是罗雯惠，是苏亦瑶，是湛峥，是吴新利，是程翎，是所有真心想对他好的人。
苏钰眼眶有些湿润。
有些情绪，真正发泄出来，就会觉得好许多。
苏钰感觉压在心头的石头已经轻了一些，剩下的，就是跟自己的爱人湛峥，坦白自己身体的问题了。
苏钰知道自己不能逃避。
他忍不住叫来调酒师，挨着上面的几种酒点了一遍，和吴新利一起快乐喝酒，多种酒掺在一起，最后两人都醉了。
结完账，苏钰和吴新利互相搀扶着一起出酒吧。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苏钰脑子晕晕乎乎的，“我也没有喝过这么醉。”他本来就不怎么会喝酒，今天又喝的多了一点儿，走路的时候都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
吴新利笑道：“是啊，毕竟你是乖乖钰么，之前都没见你去过酒吧。”
苏钰笑了笑。
吴新利突然问：“你喜欢湛峥吗？”
“喜欢啊。”苏钰说，“其实是很喜欢的。我有点颜控，刚开始就觉得他很帅，后面接触起来，感觉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想到湛峥，苏钰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来。
感情这种东西，都是一步步慢慢增加的。
如果湛峥没有得那个奇奇怪怪的病，苏钰不会和湛峥有这么多交往，更加不会发现湛峥性格中很对自己胃口的部分，也更不会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喜欢上湛峥。
缘分妙不可言。
吴新利转头看着苏钰的表情，微微抿唇。
他刚刚走在路上，手搭在苏钰身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公平。
他原本都要放弃了，但又想到，自己跟了苏钰这么多年，凭什么就要把苏钰让给湛峥呢？他是想借着这股酒劲儿，也试试跟苏钰表白，看苏钰会不会在他和湛峥之间摇摆，或者是重新选择他，但现在看见苏钰笑着的模样，又觉得，还是算了。
既然苏钰和湛峥之间已经有了一段不错的结果，那他为什么非要插足进去呢？
明明最开始，就是他先放弃了的。
虽然他一直都在苏钰身边，但这种做法，能感动的其实也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像是湛峥一样，勇敢地迈出这一步。
吴新利想到许多。
想到当初在大学，他就已经喜欢苏钰，却迟迟没有表白，毕业的时候，直接接到苏钰要回老家结婚的消息，才整个人如释负重，放下这一切。
不怪谁。
这一切都不怪别人。
只怪他自己。
是他自己亲手放走了苏钰。
是他没有给他们两个人一个未来，所以也不怪湛峥抢走苏钰。
吴新利站在路边，打到一辆车，原本想将苏钰塞进去，让他先走，却在对面的马路边又一次看到了湛峥——上次来酒吧，他就看到了湛峥，这次又是。
想来，湛峥也是不放心他和苏钰待在一起。
最起码，湛峥对苏钰很好。
吴新利冲马路对面的湛峥笑了笑，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吴新利第一次没有对湛峥释放出戒备与恶意，他轻声对苏钰说：“我突然记起有件事，就先走了。”
“啊？哦，好。”苏钰大脑有些不清楚，见状便站在马路边送吴新利。
吴新利：“去马路对面吧，那里有一个一直在等你的人。”
马路对面？
吴新利坐车离开后，苏钰有些迷茫地抬头，却觉得对面恍恍惚惚，全部都是人影，看不清都有谁，他站在原地，掏出手机想给司机打电话，突然感觉面前站定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