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无声地笑起来,操纵这具不听话的身体做出一些笑容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和文明从来就不是敌人。”
“世界变成现在这样让你满意吗?”
“我不知道。杰里,我只能说我不知道。”病人转过头来望着他。客人原本想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几许
绝望和哀伤,但是没有,这个正在走向死神怀抱的人,双眼中只有令人费解的热情。病人说:“大多数
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觉得世界死了,像我一样患上了绝症,一天比一天更接近终点。但真正的
终点还是太遥远了,遥远得现在还活着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
客人叹了口气,他同意这个看法,现在还远远不是终点。他叹气是因为他和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曾有一
个共同的起点,一个彼此都以为可以通向完美世界的起点。
最残酷的永远是起始于美好,归寂于毁灭。
“也许吧。”客人的目光从那双充满热情的、年轻的眼睛上转开,投向窗外的蓝天和云,“我们能做什
么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成功了,现在的你都可以不必躺在这张床上,不必被
困在这具损坏的身体里。”
“没有关系。”病人望着他,这一次连他缓慢而吃力的声音里都满怀着热忱,“我知道我不会是最后一
个活在世上的人,远远没有结束,远远没有。也许有一天,他们还能把我重新带回这个世界,成为它的
一部分,就像是自然,像是文明,像是所有应该存在的、不灭的物质。”
“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病人说,“你也是。”
“我没有你疯得那么厉害,你是因为疯狂而死的。”
“杰里,以前我恨你,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但是今天我不仅心存感激,甚至还因此产
生了一些和恨完全相反的情感。”
“你是说爱吗?”客人不屑地问。
“不,我是说……对,是爱。”
“我不相信可以从你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
“那只是因为我们对爱这个字的理解不同而已。如果你爱一个人,为了那种坠入爱河的爱就应该付出所
有。父母理所应当爱自己的孩子,反过来也是一样。杰里,那么强烈的感情,可是爱一个人、两个人又
怎么样?”
客人没有回答,反而反问:“我们还是在比赛吗?”
“是的,当然是。”
“感染在不断扩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死于这场灭顶之灾。”
“他们是什么样子?”病人忽然问。
“什么?”
“那些被感染的人,他们是什么样子?”
“像腐烂的尸体,行走的腐肉,不管它们是什么样子,都已经离我们描绘的地狱不远了。”
“这是一个悲剧,至少眼下看起来是的。”病人遗憾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类为什么要被困在
这个身体里?”
“我们有过很多很多困境,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吗?杰里,还是你不敢回答?”病人说,“因为这个问题激怒了你,因为你
既不喜欢灵魂这回事,也不相信神。让你去思考一个人的思维可以独立于肉体之外的假设,让你感到怒
不可遏。”
“我确实不喜欢神学的观点。”客人保持着平静,“但也不会因此愤怒。唯一会让我感到愤怒的是,想
要让思维独立于肉体之外的那个人是你。”
“人们总是因为某个人试图凌驾于神之上而感到愤怒,不是吗?一个狂热的科学家,一个异想天开的疯
子。你认为那个人是我,这是大错特错。”
病人努力地向前来看望他的客人一笑:“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相信有一位全知、全能、至高、至尊的
神存在,我不能模仿他,更不能超越他,甚至无法一窥他的全貌。我所能做的,只是相信所有一切的尽
头就是他。”
客人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他从来不是一个讲究仪表的人,只是当他站起来,低
下头看到那道褶皱时,忽然觉得非常碍眼。
“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你。”
“我也不知道。”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即使你离开了这个世界,还会有人再把你找回来。”
“你呢?”
“那不自然。”
“我说过,人是自然的一部分。”
“再见,乔治,让我们拭目以待。”
“再见,杰里,我很期待这个和世界有关的故事的发展和结局。”
客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柯顿在颠簸的车座上咳嗽。
他极力忍耐,但咳嗽不是一件像疼痛一样可以凭借意志忍住的事。
最近他经常会回想起喉咙被刀尖割开的感觉,这段遭遇本身也像伤口一样永久地刻印在他的记忆里。伤
势虽然早已愈合,连一丝疤痕也没留下,但那种冰冷的空气骤然涌入喉咙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令他常
常忍不住咳嗽。
“你怎么了?”坐在他身旁的菲利普问。
“我觉得有点冷。”
“窗户是关着的。”
“没关系,我感冒了。”柯顿用手捂住嘴,尽量不在队友面前咳出声来。
“我的背包里有药,你可以先吃一颗,今晚得在路边露营。”
“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吗?”
开车的林斯回答:“贝克斯通讯中心在各地的分部,中尉希望那里有能用的接入网络,但是民用网络早
就瘫痪了,除非我们能进入某个城市基地,使用他们的军用卫星来进行通讯。”
“要是真有办法打开卡帕基地的大门,里面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副驾驶座的汉萨对此抱持乐观态度,
“没准以后我们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据点。”
“别高兴得太早。”林斯说,“如果卡帕基地是这个糟糕世界最后的一个避难所,早晚会被贪得无厌的
军队和临时政府据为己有。”
菲利普忽然问:“你们对那家伙怎么看?喜欢他吗?”
他们当然都知道他指的那家伙是谁。
汉萨想了想说:“他似乎是个好人,但我不怎么喜欢他。”
“我也是。”林斯因为他的回答而松了口气。
“你呢?”菲利普又问正在咳嗽的柯顿,“他救过你的命。”
柯顿用力吸了口气,勉强止住咳嗽。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辛苦:“就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没办法
评价。”
“他的身份实在有些可疑。”
“可他只是一个人,只要我们盯紧一点,他不会妨碍到中尉。”
“他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林斯说,“他在这个到处是病毒和感染者的世界几
乎是不死身。”
“如果你想要他死,一把刀或者一颗子弹就够了,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菲利普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对诺尔的提防和疏远不是针对他本人,而是一种不确定的忧虑,仿佛是自
然灾害,存在并且终将造成破坏,即使这场灾害自身并无恶意。
“要是连我们都看出他的坏处,中尉不可能没有察觉。”林斯对伊恩的决定从没有过任何异议,其他人
的态度也和他一致。
“可中尉什么都不说。”这才是应该担心的问题。
士兵们望着外面的天空,黄昏将近,天边厚重的云层显出灰暗的颜色。
“那片黑色的云真碍眼啊。”汉萨感叹着。只是普普通通的乌云,却让他们产生了噩梦般的联想。
“菲利普……”柯顿对身边的同伴说了一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把所有人都吓到了。柯顿双手捂着嘴
,一边咳嗽一边有浓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来,带着几缕刺眼的血丝。
“怎么回事?”菲利普扶住他的肩膀,感到他的体温像火烧一样滚烫。
“怎么了?”
“他在发烧。”
他们都看到柯顿咳出来的粘液和血丝,这绝不是发烧那么简单。
林斯用力踩下油门,往最前方的吉普车追去。
第25章 艰难的抉择
一张因为缺少水源而很少清洗的旧毯子铺在草地间。
柯顿躺在上面,没有了车子的颠簸,他的呼吸反而更急促,一种像是坏了的鼓风机鼓动的声音从胸腔里
传来。
发烧和粘液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好消息,此刻更有可能是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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