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谭总的确性子不太好,又喜欢做些荒唐事来气谭董,您也知道,之前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如何好。”
“但是为了谭总,谭董拦了您两次,要不是第二次您接下了谭董的电话,现在可能都没有办法在这里参与搜救。”
祁炎说着说着,陈赫嘉却捂住了脸,“搜救……参加搜救有什么用……”
祁炎一顿。
“找不到他了,就是找不到他了。”
借着窗帘缝隙漏进的丝许暗光,祁炎模糊瞧见陈赫嘉将自己抱成团靠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声音里隐隐带了几分哭腔:“我找不到他。”
祁炎也不由低下头去。
陈赫嘉继续道:“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坐这趟飞机,为什么要出事,为什么啊?”
祁炎说不出口。
谭永辉那天兴致高昂地上了飞机,是为了去找你啊。
但他不能说,否则他害怕,眼前这个青年已经够难过了,再说出来的话,他恐怕要悲伤愧疚一辈子了。
陈赫嘉的哭泣很隐忍。
隐忍到祁炎觉得他像是抱着自己睡着了,自己在那呢喃着,到后来完全没了声,祁炎站着站着,都快忘了自己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自己雇佣的搜救队已经一连工作近2周了,在生还希望为0的情况下,除了陈赫嘉,谁都坚持不住了,他们都需要休息。而现在的谭董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救援行动只能被迫终止。
祁炎的脚都站到发麻,他动了动,见那青年依然没有动静,于是打算先退出去。
皮靴与木质地板相触发出声音,陈赫嘉立刻敏感地抬起头来。
在祁炎已经走到玄关处时,身后陈赫嘉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再给我一天。”
祁炎回头,陈赫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一天。”
光线太昏暗,祁炎看不清陈赫嘉脸上的表情,但没由来的,祁炎心里一跳,没多思考,他便点了头:“我尽力。”
……
上午十点。
陈赫嘉从飞机上下来时脚步都有些踉跄,直升机降落在挪威沿海的一片空旷区域,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沿海的一些小村落。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满大地,只是温度依旧有点低,呼出的热气立即化成雾,陈赫嘉搓着手往里走。
身旁的随行人员道:“陈先生,挪威的这片海岸线离村庄都有一定距离,就算谭先生能侥幸从海里上岸,他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寻求救援。”
陈赫嘉摇摇头:“到处走走看看吧。”
与其说他现在是想找到谭永辉,还不如说是期待奇迹的发生,最后一天,陈赫嘉只是……只是想努力再做点什么。
随行人员见陈赫嘉坚持,也不再说话,沉默地随着陈赫嘉随意走走停停。
只走了十几分钟,前面不远处便隐隐有了人声,站在集市末端的小男孩远远瞧见了人,立刻睁大了他那碧蓝的眼睛。
“……漂亮的黑眼睛哥哥!”
他扯了扯自己父亲的袖子,在得到允许后,立刻提起手中的小篮子飞快地朝陈赫嘉走来。
“哥哥哥哥,买花吗?”
陈赫嘉一愣。
眼前的小男孩金发碧眼,笑容灿烂,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身旁的人员用中文告诉他:“这个小男孩想向你兜售鲜花。”
陈赫嘉望向小男孩的篮子,里面各色鲜花娇嫩欲滴,都是些他说不上名字的品种,他随手拿了一支,拿钱的时候却忽然反应过来:他身上只有人民币。
“哇哦,中国人。”
小男孩的父亲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笑得十分爽朗,“抱歉,都是小孩子自己随手摘的花,他想赚些零花钱。”
父亲用的是英语,陈赫嘉这才听懂,只好抱歉笑笑,“我只有这个。”
说着,将手中的一百元放进了小男孩的篮子,“这样可以吗?”
父亲哈哈大笑:“当然可以。”
小男孩这才腼腆地往后退了退,直到父亲的双腿前,他回头,问父亲:“爸爸,这个哥哥的钱好像和我们不一样。”
父亲蹲下,和小男孩解释了一番,小男孩眼睛一亮:“啊,中国人!”
陈赫嘉忍不住揉了揉男孩的金发,“欢迎你来中国玩。”
男孩害羞一笑,又回头悄悄和自己的父亲说:“爸爸,之前的那个漂亮叔叔也是中国人,对不对?”
父亲耸耸肩,“也许吧。”
和这对父子分开,陈赫嘉再往集市里面走了走,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很少有亚裔面孔出现,不少人都盯着他们好奇地看。
随行人员和陈赫嘉解释:“这里的人大多都以打渔为生,所以你见到集市上的物品大多与海鲜有关。”
陈赫嘉并不关心这些,倒是旁边的小贩十分热情,道:“对呀,可惜最近天气不好,基本不能出海,倒是前两天,我们这有个傻大个出海了,那大雾,差点没命回来!”
说的是陈赫嘉听得懂的英语,末了,还热情地向他推荐自家的海鲜。
陈赫嘉眼睛一亮:“大雾天气?他什么时候出的海?”
“就前两天吧……反正没多久。”
“……哦。”
坠机事件都发生近两周了,陈赫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免太过乐观,听到小贩的回答,他眼神一暗,小贩还在继续向他推销物品,陈赫嘉摇摇头:“不需要,谢谢。”
说着,就和身旁人道:“走吧。”
只是走了没两步,陈赫嘉忽然心脏狂跳,一阵恶心的感觉翻上来,他有些想吐。
“陈先生……陈先生你没事吧?”
陈赫嘉扶着街边的栏杆,脸色惨白,却还强撑:“也许是这几天海风吹多了,没事,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一找。”
“真的不用休息一下?”
陈赫嘉摇头,站起来又走了几步,这一回,是真的发晕到站不稳,差点就摔了。
随行人员赶紧扶住他,“我们找个地方去休息。”
说着,也不顾陈赫嘉的反对声,将他带到一处有座椅的地方。
“陈先生,这样下去不行,你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我建议现在马上回去。”
坐好后,随行人员一脸严肃,陈赫嘉则闭眼不说话,靠着椅背扶着额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眼看时间就快要到中午了,一天只剩下半天,很快,他就没办法再找下去了。
这么想着,陈赫嘉简直头疼欲裂,而由于几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又吸多了湿冷的海风,他的胃里也翻滚着想吐,没坐一会,陈赫嘉越来越难受,没忍住站起来往面前的一栋建筑里走。
这栋建筑是医院,他们刚刚休息的地方正好是医院的后方草坪,陈赫嘉一路奔进去,强摁着反胃的冲动抓住一人便问:“你好,请问附近卫生间在哪?”
指路之后陈赫嘉很快找到卫生间,将之前硬逼着自己吃下的面包吐了个干净,他这才靠着瓷砖大口喘气。
等恶心的感觉再下去一些,陈赫嘉用冰凉的水拍脸,身后有人追过来,敲门:“陈先生?陈先生你没事吧?”
陈赫嘉神色颓靡,任冰水洗刷着双手,正想回应外面的人,陈赫嘉余光却忽然看到了窗外。
因为有阳光,而随着正午的到来温度也越来越高,不少病人都在外面晒太阳,但在一大片金发中间,陈赫嘉的目光却被其中一人的黑发所吸引。
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再度超负荷剧烈跳动,那一瞬间陈赫嘉不敢动。
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仿佛静止,只有那个一头黑发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慢慢露出了他英俊的侧颜。
陈赫嘉简直忘了呼吸。
门外人听不见陈赫嘉的回应,忍不住拼命拍门:“陈先生?陈先生!!”
但陈赫嘉已经听不到他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身体反应过来能动的下一秒,陈赫嘉踩着卫生间的物品翻窗出去。
……
今天天气很好。
万顷阳光洒满大地,就连时间都仿佛为此驻足,陈赫嘉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朝眼前人走去。
他看起来瘦了,面容却也较很久之前更立体深邃,整个人被浅金色的阳光包裹着,显得苍白且脆弱。他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极厚的毯子,双手交叉放在腿间,一双眼睛闭着像是在假寐。
陈赫嘉朝他走近,还剩5步,又停了下来。
他们确实太久没见了,到这一刻,陈赫嘉竟然会产生近乡情怯的感觉,也许是他驻足的时间太久,久到护士都忍不住向他投来奇怪的一瞥。
“Sir?”
推着轮椅的护士疑惑地发问:“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轮椅上的男人听到声音,睁开眼。
陈赫嘉的眼圈通红,却忍不住笑,他看着他,看着谭永辉的神情由迷茫,到疑惑,再到狂喜。
病态的面容一下变得生动起来,下一瞬,谭永辉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向陈赫嘉奔去。
“先生!”
护士一声惊叫。
再下一秒,谭永辉不受控制地狠狠摔倒在地,痛得一声低呼。
护士急忙奔过来:“你的腿不能走路!”
说着就伸手要去扶,可谭永辉不依,他挡开护士的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