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炮仗在夜里也还是能炸的。
毕竟他以为自己和人同床——尤其这人是应旸,会很难睡着。
结果统统失算。
翌日。
被蛋蛋四脚踩醒的时候,为防它进一步凑过来拱人,程默习惯性地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两下:“唔。”
然而不同以往的触感却使脑海中瞬间窜过一道冷流,程默不得已放弃赖床的打算,唰地睁开眼睛——
“早。”
应旸和他面对面躺着,眼里窥不出一丝蒙眬的迹象,显然已经醒来很久了,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专注得让人汗颜。
大概是由于昨天跌宕起伏的遭遇,程默在梦里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高三那年夏天,午后微醺的风轻拂过教学楼的天台,少年时的应旸顶着一副标志的不耐烦表情枕在他腿上补眠,而他却只能紧张地攥紧试卷自欺欺人。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应旸的脸倒蛮横地闯进余光里,映成视网膜上的全副成像。
他在颠倒错乱的梦境中趋近又逃离,耗费了不少心力,每一次折腾都以为那会是最后一面,此后山长水远,再没有相见的时机——没想到醒来以后却发现他还在这里。
“早。”
蛋蛋见他坐了起来,从床尾逡巡回他身前,两只前爪支在被沿,高高地扬起脖子,像一只威武的小老虎:“吆——”
“知道了知道了。”程默称职地给它做了个全身马杀鸡,接着将它一把抱起,头也不回地下了床,“你先洗漱吧,我去给它加粮。”
应旸没有追究他为什么不敢看自己,甚至听话地应了:“嗯。”
加完粮,程默看了一会儿吃得正酣的蛋蛋,暗自羡慕它那无忧无虑的天性。要是他也能有把脸埋进食盆就能忘记一切的特质,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烦恼了。
应旸收拾完出来的时候,灶上正小火煮着面条。
不大的厨房,料理台却被归置得整整齐齐,砧板上躺着一列切好的番茄,旁边随意摆着两只鸡蛋,锅炉冒出的绒绒热气弥散在晨曦中,传递着平凡生活独有的温度。
“你坐一会儿,很快就能吃了。”
“嗯。”应旸点了点头,目送程默回房。
家里没有电视,沙发对面空着一面白墙,底下零散地印有一排灰扑扑的猫爪印,而罪魁祸首此时消灭了早餐,正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祸害彼处的花草。
应旸走过去,赤脚踩上草坪,无视蛋蛋的存在开始拉伸。
院子面对着小区里少有人经过的小道,原本半人高的阳台围栏被房东打开一个缺口,安了两扇对开的拱形木门。因为蛋蛋的入住,木门一般是上锁的状态,入夜后再把屋里的玻璃趟门锁好,加上小区严密的安保,安全性就有了足够的保障。
应旸一边晨练一边排查可能存在的隐患,最后发现依照程默的细心程度,很多小问题基本上已经得到解决了,再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
虽说这是好事,但他就是莫名地有些不爽。
于是吃早餐时应旸全程臭着个脸,难为程默放着昨晚吃剩的炸酱不用,特地打了个西红柿蛋花汤做底给他转换口味。
个中原因偏还不好多嘴去问,害得程默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闷闷不乐地把碗洗了,程默四下看了看,发觉家里就这么点点地方,无论走到哪里都避不过应旸的情绪污染。
既然待不下去,他也只能选择出门透气了。
躲去浴室换了一身休闲服出来,程默抓起车钥匙和手机闷头穿鞋:“我出去走走,顺便帮你把手机钱包取回来。”
应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老子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我也去。”说着还一把抢下程默手里的车钥匙,担心他趁自己换衣服的时候先一步溜走。
“哎!”
程默眼睁睁看着他回到卧室,自觉打开自己的衣柜,短暂愣神过后胡乱翻找起来:“……操,老子的衣服呢?!”
他显然是对在主卧衣柜里没找到自己衣服这件事感到十分震惊。
去小阳台收起应旸昨天穿回来的衣裤,程默关上衣柜,示意道:“你还是先穿这个吧。”
应旸不接,斜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一动不动地让他盯了半晌,程默终于鼓起勇气说明,“我们没住一起。”
“不可能!”
“骗你做什么。”
“那我住哪里。”
程默摇了摇头,如实道:“不清楚。”
但他既然是市中心医院的VIP,身份想必不简单。尽管他现在失了忆,身上的某些感觉也和从前大有不同:假如以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霸,现在估计得是街霸或者区霸之类的。
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大些。
对于应旸的现状,程默不是不好奇,但他清楚好奇的界限应该去到哪里。有些事不该他知道,既然已经决心老死不相往来,那就该好好保持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距离。
应旸脚下一动,似乎想往柜门上踹一脚泄气。
幸亏早在他的火气上来之前程默就发现了端倪,四两拨千斤地岔开话题:“换好衣服再说。”接着主动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两人在不同的空间里各自冷静了十分钟。
顶着沉重的心理压力打好腹稿,见到应旸出来,程默正打算和他好好解释彼此目前的关系,谁知应旸一个动作就打断了他的打算。
应旸坐到程默面前的茶几上,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强硬夺下话语权:“昨天是6月23。”
程默望向墙上悬挂的月历,下意识应了句:“嗯。”
“呵,巧了。”顺着程默的视线望去,应旸无端发出一声轻嘲,而后纠正道,“我说的是查分之后的那天。”
应旸和程默都不是A市人,他们原来在邻近的B市读高中,而6月23号正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回校结业的日子。
俗称毕业典礼。
记忆在猝不及防之下倒回七年前,程默眸光一闪,眼皮缓缓落下,尽量隐蔽地躲开应旸的逼视,嘴上同时掩饰性地应和:“嗯。”
“昨天我跟你表白了。”应旸忽然抛出一枚惊雷,“虽然我记不起具体说了什么,但我记得毕业典礼结束后我约了你去天台。”
话音暂止,程默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
“对。”程默鼓起勇气抬眼,“可是……”
“别跟我说你没去。”应旸打断他。
程默不说话了。
因为他确实没去。
第7章 Chapter 07
应旸瞪着程默看了很久,试图从他脸上窥出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程默到底是专业的,求生欲敲响警钟,使他紧急调动出平生所学严格做好表情管理,尽量避免流泄出丝毫心虚。
应旸突如其来的剖白打乱了他的节奏,现在他亟需重新思考该如何向他解释,他希望应旸能够平和地接受自己所说的一切。
毕竟……
他不想再伤害应旸了。
深思熟虑过后,程默看着应旸认真道:“我可以如实回答,但你要保证冷静地听我说完。”
“怎么,你原来还想骗我?!”
程默蹙了蹙眉。
骗人不是他的本意,假如可以选择,他宁愿永远不对应旸有所隐瞒。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像个鸵鸟一样窝囊地躲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远比应旸混蛋。
“我不想骗你。”
应旸无声和他对视,眼里闪过许多程默看不懂的情愫,此时此刻,他大概已经猜出程默曾经拒绝了自己,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开口时,应旸语气里的强势已然消弭无踪,只余下由衷的不解:“看到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你不觉得感动吗?为什么不答应我。”
事实上,当年毕业典礼结束以后程默就离开了学校,别说迈上天台一步,就连教室都没有再回。
但他怕万一说了,应旸再顺着这个问题继续追问,那才是真的掰扯不清。
思来想去,程默唯有语焉不详地答:“事情过去太久了,很多细节我也记不清楚,也许过几天你自己就能全部回想起来,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些事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又在骗人。
“少跟我扯,你记性一向很好。”倘若实情真如他所说,他根本不会像现在无意表现出来的那么纠结。应旸双手环胸,笃定道,“而且既然我现在觉得这事重要,那就代表它永远也简单不了。我是一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程默忍不住纠正:“……重要的反义词不是简单。”
从一而终也不是这样用的。
应旸目露凶光地瞪着他,一时忘了下句该接什么。程默也不再接话,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咳,老子就这么用了怎的。”不多时,为了找回场子,应旸重重地清了清嗓,抬脚踩上沙发,目光凌厉,“这事儿吧,你要不想说也行,我也懒得跟你翻旧账,问半天一个屁都放不出来。我就问你现在的:这七年里,咱们是不是一直没在一起?给我老实回答。”
“……没。”
“也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