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了许久,程默正要开口,不想一个响亮的喷嚏竟然当先冒了出来:“啊嚏——!”
听见动静,应旸终于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程默就跟受到鼓励似的走近两步,犹豫着问:“那个……你去哪里啦?”
应旸吸了口烟,把烟灰弹进茶几上放着的小碟子里,过了几秒才说:“你猜。”
理亏在先,程默不好计较他拿自己的酱料碟来装烟灰这种事,脚趾不安地蜷了蜷:“吃、吃饭?”
应旸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纠正:“是看人吃饭。”
看人?谁?
程默想了想,忽然一窒,指了指自己:“看、看我?”
“看一个骗子。”说完,应旸像是懒得观察他的表情,再次将目光投向院子,和被烟熏得躲出去的蛋蛋对视。
——臭烘烘的大坏蛋!
——妈妈才是坏蛋。
蛋蛋不敢反驳,喵呜一声趴了下去。
程默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你去学校找我了?!”
应旸不说话。
情急之下,程默没有考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里任职的问题:“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也没和我说。”
假如他提前知道,说不定……
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甚至会让他自己回家。毕竟他已经答应师兄了,而且……他确实在刻意回避和应旸相处。
应旸轻描淡写地回给他一个眼神,程默从中读出他其实也猜到自己的意思了。这样的认知让他愈加羞愧:“对不起。”
应旸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说:“你说你下午有课,我就没有打扰你。”
“……”程默无地自容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因为他当时没有向应旸说明自己确切哪个时间段有课,假如对象是林静泽,他一定会交代清楚的,他之所以这样说,确实存了谢绝应旸打扰的心思。
他怕交流越多,回忆也就越多,当记忆组块存储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想清空就更难了。
“那我刚刚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呢,我一直在找你。”程默说这话初衷不是为了开脱,他只是想让应旸知道自己还是在意他的,远没有他所想的那样冷漠。尽管就这样顺势让他死心也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接。”
程默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也尝尝类似的滋味。
“我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才找了我多久。”
“你也太幼稚了!”程默恼得眼热,指责的话不假思索地说了出口。
“你不幼稚,临时变卦就该打电话和我说。”
“凭、凭什么?”
“……”应旸夹着烟看了他几秒,忽然自嘲一笑,把烟轻轻按灭在碟子里,“你说得对,不凭什么。”
接着不等程默懊悔他就起身最后看了眼蛋蛋,挤开程默穿鞋往外走:“东西我都不要了,你拿去扔了吧。”
“应……”
砰!
枪决似的一声砸在程默心上,以致他失神片刻,半晌才反应过来:应旸走了?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走了啊。
也好,再也不用心烦了。
可是潜意识觉得他们不该就这样结束的。程默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膝上。不久前吃饭的时候师兄问他有没有想过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当时没有回答,因为实际上他根本从没想过。
他怕师兄说他胆子小,让他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但有些事在他心里真的过不去,他还不够成熟,没有足够的经验妥善地处理它们,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他知道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多少有些偏执,一直也没有人能把他成功带离出去。
自己不能,师兄也不能。
程默偏头望着紧闭的门扇,那就像他自我封闭的心门一样,上头有锁,但外头的人没有钥匙,钥匙攥在他自己手里,在他把钥匙交出去以前,外头的人永远也别想进来。
除非他自己主动把门打开一条小缝,这样那人或许才能瞅准时机破门而入。
程默把头侧到手臂上用衣袖擦了擦眼,强撑着起身走到门前,往猫眼里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望不见。
他攥着门把,默默在心里问自己:要开门吗?
开门以后呢,该去追吗?
都这么久了,估计是追不到的。
就算追到了……又怎样呢?
接着他像刚才拨出最后一个电话时那样自我告诫:要是没追到就算了吧,真的……算了。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以后倘若师兄再问起这个问题,就说他尝试过了,但错过终究是错过,不是他胆子小,也不是他有意委屈自己,只是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他们确实是有缘无份,怨不得任何人。
程默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垂手往裤子上擦了擦,微一咬牙,用力扳下门把——
视线对上一双蛰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半个多小时前无比相似的场景。然而这回却是他头脑中隐约希冀的真实上演。
也是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原来相较于应旸的离开,他更希望应旸还在,就像留存在他脑海深处的珍重记忆一样,哪儿也不去,永远不舍得清除,时不时还能鼓起勇气,隐秘地、背德地捧出来偷看一眼。
应旸双手环胸靠在门外,一点被人撞破的尴尬也没有,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原本只想等你十秒的。”
闻言,程默隐忍已久的眼泪再也按捺不住,唰一下滑了下来。
第27章 Chapter 27
长这么大了还这样不受控地掉眼泪,程默难得没有在意丢人,只是觉得眼前蒙了一层水雾让他看不清应旸了。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看见应旸动了动,身形一下拓宽不少。他奋力眨了眨眼,幻觉似的瞅见他朝自己敞开了怀抱。
“……?”
应旸挑了挑眉,依旧维持那个姿势不动。
密闭楼道里的空气是那样稀薄,程默大概有些缺氧,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紧紧地贴在应旸怀里了。
圈在后腰上的两只手臂适时收紧,程默不觉把头埋进应旸肩窝,像是一只趴在蒸锅上的大虾,水汽被热力不住蒸干,细小的水珠一滴滴地往下滑,身体无声地颤抖着,激动得浑身通红。
最后程默就连他是怎么回到屋里的都不知道,只清楚在他抬起头来的瞬间,自己正以跨坐的姿态卡在应旸腿上,一边打嗝一边和他说对不起。
尽管应旸今天一身黑衣黑裤,肩膀的部位却明显暗沉了一片,程默知道那是自己眼泪打湿的,左右丢人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他当下没觉得害臊,只看着应旸认真而哽咽地又是一句道歉。
应旸时不时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始终没有表示原谅,等他慢慢地不哭了,只一个劲打嗝的时候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嗝、没有通知你,”程默哭得有些过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多原本没打算要说的话不假思索地冒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嗝、我以为时间会,差不多……就嗝、就没说……”
“嗯。”应旸自然知道他不是故意欺瞒自己,所以这事可以翻篇。
“还有我刚刚……不该那样说话,我就是气嗝、气着了。”
“气什么?”
“你突然不见了,我担心。”程默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接过应旸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两下,“可你是故意嗝、不见的。”
“所以你就能马上给我收拾包袱了?”
闻言,程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一串下来:“那个也……对不起嗝。我以为你什么都记起来了……生我的气,嗝,再也不回来,所以才……收拾的。”
“我记起什么,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程默不敢抬眼看他,眼皮也酸涩得难以抬起,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做错事了……对不起你,我嗝、我不想的……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怎么样。”应旸语气温和,听不出要和他秋后算账的意思,诱哄着他把当年的真相大胆说出来。
“我猜到你可能要表白,但是我嗝……但是我跑了,我不敢去。”
应旸等了一会儿,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一跑就是这么多年……也不敢联系你,想和你划清界线,”说着说着,程默由衷地反省,“我太坏了……”
而应旸还是那副镇定的姿态:“那你为什么不当面拒绝我?”
“我怕你嗝,怕你缠着我呀。”
“哟,”应旸忍不住掐了掐他脸上湿漉漉的软肉,“脸真大。”
程默呆呆地任他揉捏,泪水沿着皮肉相贴的部位渗入指腹,却终于不打嗝了,只声音很是沙哑:“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容不得别人拒绝,很多事都非磨着人答应不可,我、我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应旸自然追问:“怕什么?”
怕耽误你,也怕自己把持不住答应,最终惨烈收场。与其这样,倒不如我走了,让你记着我,恨着我,总而言之,都比单纯的厌弃和恶心来得要好。
而且被舍弃固然痛苦,但离开的那个又何尝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