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怪陈琛守不住关卡,他身量不高,垫着脚才勉强够到180的门槛,又生得一副稚嫩可爱的面相,宽松简洁的服饰搭上一脑袋卷毛,平白又小了几岁。在学校呆了两年,还总是被人学弟学弟的喊,尤其在这种人多热闹的场所,从宿舍楼走过来,一路上都有人要给他介绍新生优惠的手机卡,离威风霸气实在差的远,更别提镇压什么场面
“光顾着挤出来了……”但好在,陈琛自己显然是不在意这些的,托着腮静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伸手虚虚地在脑袋顶上摸索,“快帮我看看辫子是不是歪了?”
第二章 ——旁观惊鸿一瞥
“好得很。”这话是唐宵征说的,他携着一股热浪而来,拿过陈琛手边的水猛灌一气,罢了才掸了掸那脑袋顶上翘着的一撮卷毛,“只是留不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去趟理发店,你妈让我监督你尽快剪了。”
“我不!”陈琛没回头,听着声儿就知道是他,只伸手护着脑袋,不住摇头,试图晃掉他妈绕着他念叨的神情,“小辫儿就是我的生命,不能剪!”
“呵,由不得你。”一瓶水被他喝的见了底,垃圾顺手扔进桌边的篓里,一声轻响引得陈琛嘟嘟囔囔回头去看,十分痛恨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行为,“买了一兜水,结果又喝我这打开的,拧个瓶子都不肯,懒死你。”
唐宵征扯扯嘴角,自然地忽视抱怨,一边挽袖子一边解了领口两颗纽扣,锁骨和喉结甫一露出,就打破了方才衬衫长裤的禁欲,裸露的小臂伸展拿了桌上的新生名单,显露出健身房里精心培养过的肌肉线条,“坐到几点才能去吃饭?我穿这一身快中暑了。”
“干嘛穿成这样。”陈琛打量着笑出声来,“找罪受呢?”
“早上有博士生那个项目的开题答辩。”唐宵征像是抱怨,“短袖短裤太随意了。没办法,只能这么穿。”
陈琛撇撇嘴算是回答,他和唐宵征打被人抱在怀里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就认识了,此后十几载人生朝夕相伴,对他这幅龟毛的性子熟的不能再熟,是以想吐槽也找不出什么新词儿。
只是这个衣架子小时候有靠谱的妈妈给搭配衣服,长大了又不知从哪儿习得了极完善的穿衣经验,不管在什么场合,总是衣着得体落落大方的;反观他,小时候深受妈妈碎花审美的荼毒,又总被姥姥奶奶裹得像个球,长大了虽有心拾掇,可硬件限制实在没有那样的宽肩长腿,竟是从没在这上面赢过,一时有些沮丧
“干嘛呢……”唐宵征被他哀怨的神情逗乐了,“羡慕我啊?”
“嗯……你好。”一声有些犹豫的招呼打断两人对话,融入了背景板险些睡过去的梁断鸢先反应过来,咳两声坐端正了,“计算机系在这里签到。”
他的视线从桌面正对及腰的高度一路上移,扫过来人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掌,漏出领口的精致锁骨,最终在含笑的面孔上定了一瞬
“哦。我是二班的。”安易持顺着他的手势在桌前坐下,看着梁断鸢从一沓名单里翻出一张来,对着照片认人,“二班就在我这儿签。你是……安易持?”
“对。”高考前夕征集的照片,由高清电脑摄像头拍摄,印在签到表上糊的见牙不见眼,安易持点点头心道一声佩服,端正地签好自己的名字礼貌地递还,“这样就可以了么?”
“可以了。这是新生入学指南,请拿好。”陈琛恰到好处的拎出个印着朔桑大学校徽的纸袋,里边装着各种水电住宿,校园地图和设施指南,“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看这里面的说明。再不清楚就在班群里问你们班主任。”
“班群?”安易持实打实的疑惑,让梁断鸢罕见地生出几分愧疚,作为今早才得知自己身份的班主任,他也是被同学给拉进群的,“你加一下我,我拉你进来。”
记不得群号又懒得去查找,梁断鸢直接拿过安易持的手机输自己的,递还给他的时候顺势站了起来,很高兴能有个借口离开这个蒸笼,“我带你去宿舍。”
他一身黑底儿红字的篮球服松松挂在肩头,比安易持足足高出一个头,可见187的身高非但不是虚报,还很可能是往矮了说的。
安易持走快了几步,去不远处的树下取自己的行李,往校门口看一眼,自家车已经走得没影儿了,再垂目,神色间有几分落寞。
尚未进入高速路段的车上,尚小云收拾着化妆镜突然开口,“离别的时候没人哭一场,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安济民看她一眼,不为所动,“再说一直都是住校念书的,早该习惯。”
尚小云许久都没有说话,信号灯转绿的瞬间叹了口气,“总归是咱们亏欠了孩子。你看今天校门口那阵仗,都是私家车带着行李开进去,拖家带口的来给孩子铺床收拾,咱们把人放下掉头就走了。留下他一个孩子,晚上能不能收拾出一个能睡的地方都不知道。”
“亏欠什么了?”安济民皱眉,“给他花了那么多钱,还亏了他了?都是从那么大长起来的,我们小时候哪有这样好的条件?”
尚小云不说话了,她是知道这人的固执的,只在心底里想着,若是亲生的易迁,她绝不会这样就走。又也许她的愧疚不是来源于今日的一件事,而是聚沙成塔积小成多。从上小学起就被托给班主任照顾,在人家家里吃,也在人家家里睡。上了初中高中依然这样,总寄人篱下,虽不愁缺衣少食没钱花,但个中苦楚恐怕只有孩子自己知道。不然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尚小云的这些思索都是安易持不知道的,就像他此时也没察觉身后不远处,陈琛趁机扯了扯唐宵征的袖子,指点着他小声在说,“大热天裹了个严实,长袖长裤,鞋子也不露趾,小学弟跟你有缘分呐!”
唐宵征看过去,眼神在那件打底的黑白条纹衫和陈琛身上黄白相间的条纹短袖之间来回偏移几下,莫名不爽,“吃饭时候再叫我,我上去换衣服。”
对着不太熟悉的人,唐宵征向来有些苛刻和冷淡,早习惯了的陈琛也不在乎,把他劝走之后,借口帮忙抬行李,尾随两人上了小白龙往北边的住宿区去。
三人下车步行走进宿舍楼,梁断鸢前前后后环视一圈,问,“就你一个人?”
“对。”安易持扯着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走的费力,却还是笑了笑回答,“爸妈有点别的事情。”
“哎,跟你一样啊。”陈琛凑上来很不见外,揽着两人的肩膀拍了拍,感慨,“都是厉害的家伙。”
他大一报到的第一天遇见梁断鸢,推门进去的时候,四人宿舍间挤了八个人,三个成一团,四个成一堆,两对父母互相寒暄着爬上爬下,帮孩子铺床擦桌,竟显得有些热闹
剩下一个梁断鸢就在唯一沉寂的角落里沉默着,收拾自己的床铺,动作干净利落,好像不曾在这样的气氛里感到尴尬或者不安
他主动打招呼的时候,梁断鸢刚刚从上铺跳下来,膝盖微曲着做个缓冲,身姿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极具压迫,那时远比现在黑的多,躯干劲瘦有力,一看就和他们这些刚从高三监狱里放出来的囚徒有所不同。
分明身姿体格都很张扬,姿态却显得谦逊温和。梁断鸢冲着他们点了个头,似乎也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星半点白白的牙齿,没说什么话,出门去了,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一箱纯净水,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分了一瓶。
还顺带买了抹布递给对床上趴着挂蚊帐的男人,那人抹一把额上的汗,连连道谢,“正说缺块抹布,我家这个不争气的,支都支不动。”
后来陈琛跟着父母回宾馆住最后一晚时,陈妈妈提及梁断鸢居然用了可怜一词,说这孩子很会来事儿,有种说不出的老练,而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大都很难学会如何……会来事儿。
彼时陈琛还对‘会来事儿’一词嗤之以鼻,却破天荒的隐隐赞同了妈妈的说法。
这也直接导致了此后几年,无论陈琛如何大喇喇甚至恶趣味的撩闲,想要看到梁断鸢是否有不为人知的软弱一面,他都保留着难以忽略的同情甚至于怜悯而不敢做的太过火。他们能成为朋友大概也与此相关,见识过他的软肋和缺点,再看到他的光芒就不会觉得刺眼。
“我帮你。”陈琛领了水卡钥匙,紧追几步赶上当先两人的时候,梁断鸢刚把行李箱从安易持手里过过来,不甚明显地掂了掂,随口说一句“挺沉。”
阳光擦过他飞扬的眉尾,擦过T恤领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也擦过小臂因用力而愈加凸显的肌肉线条,投在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安易持眼神错开许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麻烦你了。”
梁断鸢正巧回了头,看到那一个瞬间的光景,透过吴桐枝丫的斑驳光影跳跃着散进安易持眸子里,那里头琥珀色的光圈骤然紧缩,像是受到了惊吓,又也许只是瞳孔滤光的自然的生理反应,可落进梁断鸢的眼里,却像一只懵懂纯澈的折耳猫的瞳仁,映着繁华世界的倒影
几级台阶之外,陈琛仰头看去,将两人的对视尽收眼底,心里微妙的响了一声,很轻。那是他在那个当下还无法理解的某种东西。日后在回溯才有了解释,原来这就是有限人生中目睹的首个有关惊鸿一瞥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