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用。”陈琛手上动作停下,伸手推他,“快走吧唐妈妈,再打搅我,我就真做不完了,难得愧疚了一次不逮着你干活儿了,你怎么不领情呢?”
陈琛好像终于恢复了正常,再没有方才隐隐约约的违和。这让唐宵征偷偷松了口气,于是再不多想,拽起背包走了。
他相信这些话,因为陈琛从不对他撒谎,十几年来默契养成的规矩给了他这样的自信。
可那天,陈琛撒谎了。
他的模型其实距离做完还差的远,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能在天亮之前睡觉,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希望唐宵征和斯剑结伴回去……
在相声音频里一片叫好起哄声中,陈琛默默地红了眼眶,旋即装模作样狠狠擤一把鼻涕,喃喃念叨,“这么热的天,居然感冒了,看什么都辣眼睛……怎么这么烦呀……”
第十六章 ——实习偷窥
大概半月之后,唐宵征从食堂出来,正和师兄讨论着实验螺杆的价格,突然灵光一现,想起陈琛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他了。
而相隔不到七百米的校园角落,在别人脑子里晃了一圈的陈琛打个喷嚏,揉一揉鼻翼继续涂抹水粉,那画布上干涸的颜料凹凸不平,间或突出一两根尖锐的锋芒,已然成了杀伤性武器。
要说起来,陈琛这是赶巧了,正愁这校园中看不中用,无处躲避唐宵征,就发现梁断鸢难得有了假期,再不复不分日夜往外跑的作息,反而在南边老教学楼里无人的旧机房扎了根。
于是刚犯困就有人递枕头的幸运陈琛,死皮赖脸扯住梁断鸢的裤脚,开始了为期半月的两人局。
“还没跟唐宵征和好?”梁断鸢盯着屏幕上程序跑通的进程,双手十指交叉垫在后脑,靠着椅背短暂休息。
“啊?”陈琛刚取了砖红的颜料,手上不稳,一笔拉出个多余的尾巴,很没底气的辩驳,“本,本来就没吵架。”
梁断鸢翻眼瞧他,也不说话,不到一分钟,就听到陈琛撑不住投降,“哎呀,这事儿没法跟你说,还得几天吧……你,你得收留我,反正这旧机房根本就没人用。不然……”
“不然?”梁断鸢起身喝口水,勾着嘴角轻笑.
“不然我就揭发你。”陈琛忽然沉着下来,捏着画笔好像捏住了梁断鸢的小尾巴,“你那电脑上跑的什么程序,当我不知道呢!你要赶我走,我就报警。”
梁断鸢笑容凝滞了,单手阖上了笔记本的显示屏,随后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偷看我电脑?”
“……”高大的身影在画板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陈琛心里一慌,知道的确是自己忘恩负义的没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没关机啊,我去喝水,不小心看着了,真不是故意的。”
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紧跟着梁断鸢,眼见他拐了个弯在画板前停下,终于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梁断鸢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于是软声哀求道,“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刚跟你开玩笑呢。”
梁断鸢看他一眼,似乎是默许了,重又走回去在电脑跟前坐下。
两人面对面,中间只隔着画板支架,安静半晌,就见按耐不住好奇的陈琛忽又探出头来,“你为什么盗人家QQ号儿啊,值钱?”
键盘噼啪作响,无人应答冷了场,陈琛自讨没趣,刚把脑袋缩回去,就听到了梁断鸢罕见地带着犹豫开口,他说,“不值钱,值一条命。”
陈琛再一次探出脑袋,两根睡劈了的短毛晃晃悠悠,像是生动形象的一个问号,“谁的命?”
这回梁断鸢真的没有回答,自觉做好一个锯嘴葫芦。
陈琛只能嘟囔着自言自语,“真方便,都学一个专业,怎么唐宵征没有这个手艺呢……”,旋即想起什么似的,语音一敛,再不做声。
陈琛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他不知道安易持伤痕累累以至不愿活着,不知道梁断鸢想要帮忙可是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是违法乱纪老手的大个子心里也惴惴不安,第一次干这样侵犯隐私的事情。
静谧在空旷房间里晨雾般弥漫,渐渐的,便只剩洗笔带起的水声忽隐忽现,另一边鼠标轻微响动着,掀过电脑屏幕上一张又一张网页,最终,停在一个文字气泡近乎占满屏幕的聊天窗口上。
窗口顶端,备注名为“陈灵”的灰色头像,沉默着接收了近千条文字填充的密密麻麻的对话气泡,却竟然一次也没有做出过回应。
大略扫视,不难发现,这些单向发出的对话,其实是一篇又一篇细致的日记。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日记并不以人们常用的“某年某月某日”开头,而是从一年前的某天开始,将从1开始的阿拉比数字一日日的累积。
梁断鸢明白自己找对了,但很快的,又生出些微难以忽视的诡异。
因为所有消息都是单向发出,从未收到过回应。
他起先怀疑这是安易持的小号,专用来写日记。可与大号完全没有交集的IP地址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他试图从此人的动态开始找线索,可点开联系人头像他发现,这人连QQ空间的功能都没有开通,甚至最后一次的时间,早在两年之前,页面干净的就像个货真价实的小号。
所有线索首尾相接,连成了完整的一个圈,梁断鸢破天荒头一次,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细细数来,发觉自己已经很有些年头不用QQ了。
好像自打跟父亲梁成均逞强,摔门离家的那天起,他就被生活琐碎的花销压低了脑袋,一头扎进形形色色的兼职中去,放弃了娱乐为主的QQ,穿起各式印制的制服,开始融入成年人的世界里。
梁断鸢坐着想了想,终于从乱糟糟怀旧的心思中找到了对策,拿“陈灵”这个关键词,在聊天记录里搜索。
这一步梁断鸢走对了,他成功找到了有用的消息。
只是他没想到,搜索窗口弹出的第一条消息,就让他后背发凉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陈灵的忌日,你是不是该去看看?”
一阵大风自遥远东方升起,狠狠拍过老旧的推窗,灌入一室的风雨。
“哎我去——”周煜第一个走出网吧,还不等其他三个室友出来,又捂着脑门儿急急蹿了回来,五连胜的激动瞬时被浇的偃旗息鼓,“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安易持顺着玻璃门往外看,对上瞧不到尽头的阴云,他收回视线,脸上笑容依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了,再打几局么?我请客。”
“嘿!”周煜咧着嘴一笑,坏事变好事儿,自然是高兴的,一边揽着安易持又回了卡座,一边嘴上还在客气“这多不好意思,那饮料我请。”
紧随其后的其他两个室友勾肩搭背接话,“泡面算我的。”
“那我买根肠吧,老子刚买了皮肤,正穷着呢……”
“这网管,就不能关个大灯?晃得老子眼花……”周煜回了老位置,往沙发里一倒,伸手垫着后脖颈,松松软软的触感突然卸去了满脑子的兴奋,“差点儿忘了,我昨晚一个人是通了宵的,你们先打,我睡一会儿,再玩怕是得猝死。”
“嗯。你睡。”一片开机进游戏的吵嚷中,只有安易持停下来看他,顺便拿了椅背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捏着袖子递给他,“你拿着遮遮光,等会儿要走的时候我喊你。”
那天他穿着件极其简单的白衬衫,领口敞着一颗纽扣,露出精巧白皙的锁骨,卡座顶上的射灯撑起暖黄的伞状光束,投在他的侧脸带起往日没有的惊艳。
周煜闭眼翻了个身,鼻端沙发靠背上淹入味儿的尼古丁焦灼让他一时难以入睡,索性由着思绪自己漫游。
他想,安易持这个人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周煜其实不怎么喜欢安易持,很多时候都是。
他私下给人起了个外号,就叫海绵宝宝。
因为安易持的确像块海绵,总安静吸收着旁人的心事,却从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情。
刚刚升入大学的男孩们其实共同话题并不多,要么说说高考的趣闻,要么提提喜欢的球星,四人同行出去吃饭,因为彼此之间还都不太熟悉,所以每个人都费尽心思找着话题,说父母,说同学,说旧友……
唯有安易持,闭着嘴,挂着一成不变有些疏远的笑,从头到尾。
开学一个月,他们知道了每个人的喜好,游戏,动漫,电影,甚至……女人,安易持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感兴趣。
这在周煜看来,很不讨喜,觉得这人要么就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不肯跟他们交心。
于是疑邻盗斧,讨厌一个人,便看他做什么都很不顺眼。
比如这人像个女孩儿似的扭捏,洗个澡倒像是生怕有人看他;比如这人好像整夜不睡,不管是谁起夜,总能听到他翻身的声音;再比如这人好像田螺姑娘成了精,愿意蜗居在宿舍扫洒整理,却不愿意按时出门赶着上课,懒散的看着就心急。
从来没人说过周煜宽于待己严于待人,他也就并没有自己管的太宽的自觉。
好在说到底,周煜是个讲道理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有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