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他还是删掉——难道自己没长手吗?为什么一定要让老师来换,这并不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要怎么办呢?
好像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顾聆盯着自行车一直看,像是在期待它活过来给自己一个答案,然后他听到不知道哪个角落有人“啧”了一声,接着抱怨:“果子烂得都变形了,要不要改一改啊......”
另一个人说:“你要不问问老师?”
顾聆突然站了起来,在旁人的目光中冲出教室,下楼,于烈日下一路狂奔,这个时间的校园很安静,只有滚烫的风卷过耳边,轰隆隆的,烤的脸颊有些疼。等顾聆到了学校后门的水果超市,脊背都湿透了。
他买了一大袋又红又黑的水果,跟车筐里的一点儿也不一样。想到夏淮可能会收到数十个关于自己的投诉,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作案工具”提上楼,将车筐里的烂果子拿出来的时候,后面有人“诶”了一声,顾聆瞪过去,对方立刻做了个“你请”的手势,顾聆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撑开塑料兜把筐里的烂果子全部捡走。
虽然很难闻,但他有点开心,并不爱吃的火龙果和山竹也看着顺眼了起来,他沉浸在这几天里难得的好心情里,充满干劲地把它们提起来预备更换,就在这个时候,夏淮的声音叩醒了他的耳朵。
新鲜果子砸了一地,顾聆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嗯,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是为了效率考虑,还是希望您给我一个比较明确的修改意见。”
没有上楼的脚步声,只有夏淮透着疲惫的说话声,仔细一听,还有像是恶意的,用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噪音,一下一下,没什么规律。
顾聆遵循着声音的方向把步子迈得飞快,脊背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干过,这会儿衣服牢牢地贴住他的身体,都不带飘的。
“嗯、嗯,我明白,可——”
声音越来越近,夏淮听起来有一点想放弃了。但顾聆像打了鸡血,好像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两句话的功夫奔到了三楼,他也终于隔着旋转的栏杆看到了那颗熟悉的深棕色脑袋,正绕着楼梯扶手小范围的走动,也不上楼,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拿着泛着银光的钥匙,在扶手上上下划拉,明目张胆的破坏公物。
顾聆张了张嘴,居然什么都没喊出来,他只好放慢脚步,缓缓向下挪动,目光紧跟着夏淮破坏公物的手,他是真的用了力,那声音像是要划伤顾聆的耳膜,让他不由得皱了眉。
夏淮的手终于停下,似是忍无可忍,问:“您能听一下我说话吗?”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夏淮呼出一口气,应了声“好”,把电话挂断。
沉默了几秒,夏淮狠狠地朝着一个方向一扔,钥匙撞上墙壁又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聆向来埋怨自己的耳朵,这会儿却嫌它听得不够远,不然就能知道电话里说的话到底有什么惊天的杀伤力。在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夏淮也会生气,就连前几天弄疼夏淮的时候,他也没有半句埋怨。
夏淮手掌支在扶手上,喘气,像是在尽力去压抑胸口翻腾的火焰,顾聆在上面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身体小幅度的起伏,身边不时落上跳跃的光点,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适合画下来,但手边没有笔,只好拿出手机以夏淮为中心,把他框进相片里。顾聆刚按下快门,就听到有人要上楼,他这才才几步跑下去,把角落的钥匙捡起来,在夏淮面前摊开手掌。
“老师。”
他很高,说话的气势却很弱,眼神有些闪躲,像在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揣摩夏淮的心情。
夏淮把钥匙揣进兜里,抬头,表情很淡,顾聆看见他的眼下有青灰的眼圈,在白/皙的皮肤上过于显眼。
“......你看起来很累。”
顾聆说完有些后悔,生怕夏淮的“累”和几天前他做的事情有关,于是慌忙把目光扔向地板。
所幸夏淮只是摁了摁太阳穴,说:“赶设计呢,熬的。”
没等顾聆回应,他一边上楼一边自顾自的说:“一直改,真烦。”
教学楼外的蝉鸣突然动听了,还生生镇压了烈日的燥热,顾聆不忍心破坏两个人上楼的短暂时光,走路轻的恨不得踮起脚,问话也格外小心。
“你...不止这一份工作啊?”
“不然呢?就在这儿当个临时工,早饿死了。”夏淮说完,“啧”一声,手掌放到身前,说:“还真的饿了。”
顾聆说:“那去吃饭吧?”
“嗯...我先把楼上的果子换掉。”
顾聆笑了,因为夏淮两手空空,根本什么都没买,但他并没有揭穿,顺口说:“我已经换掉了。”
夏淮停住,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点不太相信的笑意:“真的?”
“真的,刚换的。”顾聆笃定的点头:“去吃饭吧,不要饿着。”
说完他圈着夏淮的手腕就要下楼,夏淮一转身看到了顾聆花成地图的脊背,惊讶道:“你怎么热成这样?别出去了,你背后湿了一片。”
顾聆摇头,固执的拉着夏淮:“是刚刚买水果的时候,我跑了一个来回。”
夏淮感到有些好笑,问:“你急什么?”
纤细的手腕攥在手里绕过两个楼梯拐角,顾聆手心出了汗,让两个人接触的皮肤变得黏腻,踏实感终于随之而来,他这才开口:“急着见你...你几天没有出现了。”
“...也没几天啊。”夏淮还认真地算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出楼门,阳光毫不留情地灼上身,可顾聆不撒手,夏淮也就好脾气地让他抓着,走了没两步,顾聆突然听到有人喊:“夏淮!”
两人站定,远处走来个清秀的年轻男人,是顾聆的辅导员于航。
夏淮抽回手走到于航跟前,背对着顾聆,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似的,但顾聆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总翘掉晚自习,于航可能压根儿不记得他。
于航挑了挑眉,冲夏淮打趣:“两个男的学校里手拉手,不好吧?”
顾聆摇了摇头,果然不记得。
“嘘——你大热天的干嘛呢?”夏淮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是徒劳。
“你干嘛呢?离这么远他又听不见。”于航莫名其妙,而后故作神秘的问:“怎么?他就是那个年轻又热烈的肉/体?”
夏淮撑着太阳穴,一副头很疼的样子。
“嘘、嘘——别说了!”
“你把尿呢?!别嘘了!我有什么好瞒的。”于航说出的话和他清秀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反差:“只要不是我学生,您随便来。”
夏淮拍了拍于航的肩膀,放弃治疗:“...我建议你回去再翻翻花名册,我先去吃饭了。”
说完,他没等于航反应,快步走到顾聆身边也没停下,只丢一句:“走。”
顾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拉的夏淮一个趔趄,幽幽的声音紧接着在头顶盘旋。
“......那个年轻又热烈的肉/体,是哪个?”
第11章
夏淮被烈日晃得头晕,回答地轻飘飘:“之前随口一说而已。”
顾聆钉在原地不动,对确切的答案很执着。
“多之前?”他看到夏淮沉重地叹气,又把问题列的更明白一些:“我之前,还是我之后?”
夏淮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看又是讲不清需求还让他彻夜改个不停的客户,情绪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捏着手机耷拉着眼皮,给顾聆留下一句“你不要这样质问我”就往前走,顾聆几步上前把他的手机夺过来,摁掉,看着已经懒得辩驳的夏淮,用喘气来克制自己。
他已经搞砸过一次,尽管夏淮没有吵架也没有抱怨,结果却是消失了好几天。
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如果夏淮今天的心情不错,就能惊喜地看到顾聆反复碾咬自己的薄唇,硬生生扑灭了眼底的火苗,还强迫自己把原本要说的话改成“你不吃饭了吗?”
但夏淮全程垂着眼,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说:“太热了,其实我没什么胃口。”
最后他推一把顾聆的肩膀,说:“回去画画吧顾聆。”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也要回去画画了。”
顾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却找不到理由挽留。
燥热让他的身体一直淌汗,可直到夏淮快要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顾聆才感觉到原来湿答答的站在这里是这么不舒服,他突然想知道,为什么这间学校连棵遮荫的树都没有还敢在大夏天开课?为什么夏淮明明长了眼睛却看不到他刚才有多努力去控制自己不乱说话?为什么他能听到这么多东西却听不到人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为什么脱离了肉/体关系,他跟夏淮现在连30分钟的平和都维持不了。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顾聆走上前,眼看着夏淮上车离开,又伸手拦一辆,告诉司机:“跟着那辆车。”
影视剧里看过不少主角追车,帅气的、慌乱的、鬼鬼祟祟的,可当自己去做这件事,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顾聆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追到之后到底要干什么,只是在刚刚突然冒出一堆问题之后觉得胸口很闷,急着想要个答案,腿脚都不听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