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最后,江流死不瞑目地躺在何晶身上,何晶只露出了一个简洁的表情,就僵持住。那一个表情在镝灯下,像笑?像哭?像解脱?像未来毫无指望的空洞?最后的僵持,又意味着死亡。
余橙没法解说出这一个表情里包含了多少种意思,但是他知道这个表情足够精彩,足够让他研究一辈子的。
看完这场戏,余橙有一种感悟,女人的皱纹在镜头下真的很美。
下场后,何晶从余橙身边走过,脖子里赫然有他昨天送的银坠子月牙。
余橙惊喜了地嗷~了一声,何晶已经走出去了,但可能也听到了某只崇拜她的哈士奇的叫声,转过头,“和今天的戏很配。”
刚才那场戏叫做“我的月亮”。这些场次名字听说都是文化人汪导取的,又装逼,又有一种史诗感,代表了汗王预知到自己要死,前来和他心爱的女人诀别,尽管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的害怕和憎恨多于爱,但是他死在她的怀里,就算不瞑目,也是死得其所了。
汪导在摄影机里把刚才的镜头看了好多遍,一直在欣赏江流和何晶对话的那个片段,余橙也跟着去看了。
果不其然,月亮出现的频率相当之高。
在汪导的镜头语言里,月光和落日是意指爱情的。落日代表余烬,是薛白和祁崖之间的爱情。在这部影片以火为神的哲学里,野火烧不尽,燃烧就意味着永恒。
与之相反,月光代表消亡。太阳如果失去光辉,月亮也将永远暗淡。有些爱情带着屈辱和凌虐,它的方向必将以血腥来结束。
汪导声音微微发颤,“这场诀别戏,真好……就这三句台词,够了,足够了……”
紧接着第二场,是汗王五个儿子集体审何晶,并且将她杀死的戏。何晶在拍之前,把脖子上戴的月牙坠子拿下来,塞到余橙怀里,“待会儿动作大,别给弄丢了,你先拿着吧。”
余橙接过,鼓励她,“何老师加油。”
何晶瞧了他一眼,破天荒一笑,很是温暖了一下余橙担惊受怕的心灵。紧接着,这场戏开拍了。
五个男人围坐帐内,身前是珍馐美酒,他们用族语羞辱着眼前的女人,然而片刻后,女人用她的半截舌头开口,用同样的语言辱骂回去。
五个男人暴怒异常,他们商量之下,要将她活活烧死。
在他们的传说中,就算最穷凶极恶的女人,也要交给火神审判。因为女人是火神送给男人的,她们会替族群诞生新的男人,他们天然是火神的后代。
但是火神会将她们身体的余烬留下,任他们处置。
点火之前,何晶被绑在高柴和羊粪上,她是真的解脱了。但是当她突然看到自己的儿子出现在外面的时候,目光里出现了恐惧。她怕儿子要做傻事。
拍这里的时候没有火,火是后期特效,还有待会儿要拍的全景也用的是道具,总之,何晶演出了在火中被灼烧的痛苦狰狞的喊叫,凄厉的声音在上空响彻,云霄上的鹰隼扑扇着翅膀逃开了。
火烧到一半,洒水车开始从上空喷水,火浇灭了。但人已死。
即便看到这里,余橙也只是用震撼来形容,但紧接着,他没想到后面还有一段水戏。
为了逼真,道哥给烧焦的人偶画了四个小时的妆,化成浑身焦黑焦黑,但脸部还有半面特别像何晶的模样,还露出瞪视的眼睛。
卫士抬着这样的人偶向死水潭走去,然后猛地将它向水中抛下。
五名扮演汗王之子的演员在水潭边目睹,露出痛快的表情。
余橙忽然间听到耳朵里的声音在喊:“快,扒了她的救生衣!”
“快,你同学也快死了,扒了他!”
余橙已经停药多日,突然的闪回让他的脑袋瞬间爆炸,发疯似地冲了过去。
余橙这回是真疯了,据现场的人说,他先是叫喊,在水里游来游去,吓得旁边的人都以为世界末日了,他在生死逃亡呢。
百晓生又在群里说:“本来我们四五个人过去要把橙哥拉上来,但是谁也拉不住,那家伙腿踢得我肚子现在还疼。就在这时,灭绝师太一个猫步上前,大义凛然地说,‘我看他在拼命找,可能是因为他以为我掉下去了。毕竟我跟他演了这么多天的母子,要不我下去,让他试着找找我。”
说完后,等了半天百晓生都没有再发言。
群里的人突然盖起了楼……
1楼:然后呢?快说!
2楼:楼主你想死?
3楼:再不更新让橙哥咬你。
……
百晓生:“知道了,我这不是在打字嘛。汪导和她的助理都拉住她,’别下去,这水里面淤泥多,再说男人都拉不住你怎么拉。他这是精神病,咱们能怎么样?我们已经告诉薄总了,他马上就到!”
“结果猫姨一个箭步上前,就向水里走了两步,游过去,拍了拍余橙的肩膀。余橙一闪身,她就钻到了水里,仰面躺在水上。哇塞这个仰泳姿势好标准……”
所有人:“不许歪楼!”
百晓生赶忙纠正:“然后猫姨屏息凝神开始下沉,化身九命猫妖,余橙拼命游过去,一把将她捞住,抱着就往水边跑,两个人都上来了,猫姨假装睁开眼睛说,‘谢谢你救了我’。余橙就坐在那里,看着猫姨傻笑了很久,安静下来了。”
第39章 他想要的是原谅
余橙的事迹人尽皆知, 猫姨让疯子安静下来的以身殉道, 也成了剧组美谈。猫姨现在的人格升华了, 在剧组众人的眼中有如大慈大悲观世音的存在。
但余橙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水中那次是安稳了,紧接着剧组就开始调整通告,先拍没有余橙的部分。本来两位老戏骨都杀青了, 余橙这一疯,也没能开成杀青宴,大家都没那个心情。
余橙把自己锁在屋内, 连薄洺都不让进去。他是怕疯起来管不住,万一把桌子掀起来砸过去,那自己将来连老婆都没了。
在剧组面前当面发疯,还真是够他妈丢人的事情。停药一时爽, 发病火葬场。但是怎么说呢, 如果不停药,自己的发挥就不能这么淋漓尽致。一个演员的思维和反应比演重要多了,如果再让他吃药他绝对不吃。
薄洺在外面担心的是窗户。一个精神不对劲的人,发病后就怕他从窗口栽下去。但是他也不能让人把窗户锁了,那样余橙会觉得自己受到非人的待遇,会更受刺激。
他只能耐心地一遍遍敲门:“咱们聊聊。”余橙不搭理, 门里传来他拖着拖鞋走来走去的声音。
薄洺说:“聊聊我, 我们。”
余橙开了门,“是要跟我表白?表白你就进来, 我现在就脱裤子,不是表白就算了, 大冬天的脱了裤子屁股冷。”
薄洺:“……”余橙猛地关门,薄洺伸出手去挡,被门狠狠地夹了一下,闷哼了一声。
余橙一脚又把门踹开,看他手掌上瞬间肿得和猪蹄一样,吼道:“大哥你是不是有病?我在这儿犯病呢,能尊重一下神经病吗?”
薄洺顺势进来了。
余橙在满地翻东西,翻得狼藉一片,突然发现外面飘着雪花,向下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楼下的车上雪倒是比别的地方厚。他把薄洺放进来后,自己又打开门奔出去了。
薄洺又是一阵紧张。他诚然现在是有些把余橙不再当正常人来对待了,当即就跟着跑了下去。
结果余橙就站在那积雪的车前等着,知道他要过来,等他靠近了一把抓起他那只肿了的手,放在车前盖上。“凉快吗?”
薄洺轻笑,“你还真是体贴。”
余橙看了看周围,“雪白雪白的感觉真好,就是有点刺眼。所有美的东西都有它致命的弱点,比如我,是个神经病。你刚才不是要说我们吗?我问问你,咱俩都是gay,要是让你找个美丽的神经病,你愿意吗?”
薄洺:“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可能骨子里也是个病态的人。”
余橙心想你真够谦虚的,你已经好到让我没法拒绝你一切要求了,还要怎样。你现在要是提个要求,我肯定……掏心掏肺都给你掏出来。
薄洺还真提了一个要求:“说说吧,你的闪回。”
余橙心里咯噔一声,一上来就k.o.还怎么玩?
“陈医生说,她觉得你的闪回记忆被大脑强行忽略了,所以每次跟她形容病症的时候,都没有说出来你真正痛苦的原因,因为你内心在强烈排斥一件你有负罪感的事。但我看你这两次,好像很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真忘了,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余橙不想说。他的确是跟陈医生打了哑谜。因为重复就相当于闪回,还不如当作没发生过,大脑也是这么帮他忘记的。
可是谁知道,大脑里有一片区域,死都不肯忘记呢。
薄洺凑过去,笔挺的鼻梁在他脖子里蹭了蹭,“有味儿了,咱们一起去洗个澡吧。”
余橙:“……啊?在这儿?”那小旅馆里狭小的卫生间,他们俩挤着洗?那哪是洗澡,那是天雷勾地火。“我不保证你的贞操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