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一百岁 (土豆空空)

　　‘不，’他的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他几乎和这个声音一起说出这句话：‘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天命如此，我的大限将至……神殷氏，这段日子，谢谢你陪着我……让我不至于在最后的日子太过孤苦……’
　　陈梓然望着那人，他的神情有着超脱尘世的感觉，可是，却也带着些许悲哀——
　　‘……可惜，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等到我要等的人……’
　　陈梓然并不知道他要等的是谁，他只知道无论是白清欢还是眼前这个人，他都没有办法做到放手——陈梓然抓住他放在棋盘上的手，冰冷的：‘不要等了好不好？’
　　两人四目交接，眼前这个人的身影突然模糊了，然后一道白光劈过来，陈梓然下意识地挡住自己的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他置身于一个巍峨高大的宫殿里，不，应该说，他是跪在里面的——面前站着一个人，华服高冠，天生的威严和尊贵，他扶着长须——
　　‘殷氏，你可知错？’
　　陈梓然还未开口就听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发声了：‘我知错了。’
　　‘你即已知错，只要你诚心悔过，本君可以从轻发落……’
　　‘帝君，我并不悔。’
　　那帝君一甩袖子：‘混账！你违逆天命，可知道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为了一缕孤魂，值得吗？’
　　‘帝君，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也甘愿？’
　　‘千年道行算什么？帝君，从前，我并不知，何为悲何为喜，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世间能有一个人让你牵挂是多美妙的一件事……’他对着那帝君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甘愿接受所以的惩罚……我只想要帝君一句话？’
　　帝君冷哼：‘什么话？’
　　‘他……没事吧？’
　　帝君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他……好得很。’
　　‘那就好。’他露出笑容：‘帝君，我已经别无所求。’
　　帝君背过身：‘殷氏，你真是无药可救……你们……冤孽啊……’
　　他再次叩首，深深的，‘帝君，请保重……’


第208章 梦里寻他千百度
　　奈何桥边，长长的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前进。
　　神殷氏站在队伍中间，不经意看到了那一身黑袍立在桥头的人，他目光沉静，神态平和，面无表情地望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亡魂。
　　神殷氏一直盯着那个人，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也感觉自己的胸口也跳得越来越快……
　　直到他站在了那人的面前，两人目光交接，可是那人眼中却无丝毫波动，仿佛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仲珈，帮我盛汤。’旁边的红衣少女对那人说。
　　那人点头，从那铜器里盛了一碗汤，递给了离他最近的神殷氏：‘这是你的。’
　　神殷氏握了握拳头，接过那碗汤，然后一口喝完。把空碗还给那人：‘谢谢。’
　　‘不客气。’
　　红衣少女看看他又看看那人，才说：‘快走，时辰到了。’
　　神殷氏的喉头滚了滚，终究只说了两个字：‘再见。’
　　那人点了点头，依旧低头去盛汤，交给后面的亡魂。
　　神殷氏随着队伍慢慢前进，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头。他按住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有这么痛的感觉？……
　　他想起了帝君的话：‘他一旦清醒便不复记忆，你却要经受轮回之苦……也罢，轮回也是历练，只要你能忘了他，忘了这段情，你这一劫也就过了……’
　　忘了他……可能吗……
　　一步又一步，神殷氏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剥离——从桥头走到桥尾，脑子一片空白……
　　或许……真的能忘掉……
　　然而……场景一个个地变幻，他已经不知道在地宫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每次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会回来——不过几时日的相处，不管经历几世都还是忘不了……
　　帝君，怕这一劫，我是过不去了……
　　到了那一世，想不到来接他魂魄下去的就是那人。
　　那人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一步步往前走，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原来的记忆倾覆而出——有好几次，他都想要上前拉住那人的手，拥他入怀，想要……
　　‘无常大人。’终于，他开口了。
　　那人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有事？’
　　‘大人，在进地宫之前，’他望着那人，眼里暗藏着贪婪的渴求——‘可否满足我一个愿望？’
　　那人拧了拧眉：‘什么愿望？’
　　他勾了勾唇角：‘大人可否屈尊陪我下一盘棋？’
　　他没有直接回答：‘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望大人成全。’
　　‘可你的时辰……’那人犹豫了一会儿，终究点头了：‘好，一盘即止。’
　　即便在冰冷的地宫待了那么久，他依然突如同当年。
　　那人一挥衣袖，在那荒野坟墓之中便出现了一个石桌，两个石凳，那桌上是一副棋盘。
　　两人对坐，各执棋子。
　　仿佛像是千年之前，在那太山之上，云峰之间，两人游离尘世之外的手谈。
　　一盘棋时间并不长，可是他恨不得这一局天长地久下去，然而，终究是要结束的。
　　进了地宫，他们便要分开了，他要去审判司受审，在进审判司的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人站在那里正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受审时，秦广王问他：‘神殷氏，东岳大帝托我问你，你现今可有悔？’
　　他摇头，回道：‘不悔。’
　　秦广王摇头，发了令牌：‘押他去第十殿。’
　　‘是。’
　　在去第十殿的路上，他又看到了那人，这次他和一个白衣少年在一起，那少年他认得，是另一位无常，他们正在说话，看到了他和押解他的阴差，那人走上前来——
　　‘是去孽镜台还是第十殿？’
　　凡是功过两半的亡魂从第一殿秦广王处发往第十殿轮转王处，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再进行轮回投胎，而恶多善少者，则押赴孽镜台照望，照见在世之心好坏，才去往第二殿发狱受苦。
　　‘大人，是去第十殿。’
　　‘我带他去吧。’
　　‘大人，这不用劳烦您了……’
　　那人淡淡地扫了那两个一脸讨好的阴差，说：‘我带他去。’
　　那两个阴差再无异议，忙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到了第十殿门口，把他移交给那里的差官之前，那人突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只是一个等待判决轮回的亡魂罢了。’
　　‘不，你……和其他人好像不一样……’那人拧眉道。
　　他看着那人：‘是哪里不一样呢？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
　　‘你……好好想吧。’他叹口气：‘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够想起来……’
　　‘……’
　　……
　　眼前一片白雾，不知道通往何方。
　　不知道你想起来没有……而我却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我已经死了，要再赴轮回了……
　　“陈梓然！陈梓然！你在哪儿？陈梓然！”
　　这么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喊出哪个名字，终究出口的还是：“清欢。”
　　“陈梓然，你在这儿啊。”清欢跑过来，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喜：“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在……找我？”
　　清欢点头：“M说可以通过梦找到你……没想到是真的……对了，你能看到我……是不是？”
　　“嗯。”这张脸怎么可能会认错？不管经过了多少时间……
　　“果然，梦境还是不一样的。”清欢舒了一口气：“陈梓然，你去哪里了？”
　　“我……被绑架了，被我的二叔和姑父他们。”
　　“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他摇头：“我当时被蒙着眼睛，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清欢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鹤，交给他：“这个，你拿着。千万不要弄丢。”
　　“这是……什么？”
　　“在梦里我无法确定你的位置，但是你拿着这个，等梦醒以后，纸鹤可以帮我找到你所在的地方。”清欢一再确认道：“记得啊，千万千万不要弄丢。”
　　“好。”看着清欢紧张担心的模样，他心里涌上了不知道什么感觉——高兴、庆幸，还有酸楚……以及怅然……
　　“我的时间不多，找到你就好了，我先走了。”清欢抿了抿唇，道：“陈梓然，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他的下颚紧了紧：“……好。”
　　“再见。”
　　看着清欢转身要离开，内心的那种火热的情感终于忍不住奔涌而出，他伸手一把拽住了清欢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圈在怀里，在清欢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低头噙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他等了好久……好久……
　　不管是前世，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他总是来不及，对他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