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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余光 (不是知更)


  返回别墅的路上,陆崇好心替他叫了医生,“回去得处理一下伤口。”
  傅立泽烧得有些疲劳,阖眼休息,没答他的话。
  陆崇虽然不清楚昨天在游艇上顾怀余和他究竟谈了什么,但眼看这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便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了出去,“这个沉浸记录……”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存储装置,睁眼说瞎话道,“就这两天才搞定的,都在这儿了,我可没看过。”
  傅立泽眼睛睁开了,盯着那个小小的东西半晌没出声,许久才握进手里,“谢了。”
  医生和陆崇都离开后,傅立泽一个人坐在房间的露台上出神。他手边摆着那个存储装置和一个沉浸器,只要完成简单的数据联通,就能读取顾怀余所有的沉浸记录。
  他吃过退烧药,睡意很浓,但固执而未有犹豫地打开了装置。
  记录里重复的场景很多,人只有两个。傅立泽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基本能认出大部分场景都是在顾家。
  他在庭院遛狗,读书或是闲着无聊喝茶。
  方霆说顾怀余的沉浸记录非常无趣是一点都没错的,因为其他使用沉浸器的人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至少会对虚拟出的人物做出一星半点逾矩的行为。
  但顾怀余没有,他在记录里只是长久而沉默地守望,坐在很近的地方,看着另外一个人。
  因为不在幻想里,就连光明正大地走近他都很奢侈。
  傅立泽一帧一帧地看过去,记录很多,且越来越清晰和真实,很难想象顾怀余这些年完善数据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能为所欲为的虚拟环境总是能暴露出人内心一些阴暗的欲望,人类容易得陇望蜀,贪得无厌。顾怀余处心积虑,也不外如是。
  千算万算,欲壑是难填,可他的欲壑不大不小,说来说去,也就只需要一个傅立泽而已。
  傅立泽整晚未眠,又在露台上吹了一晚的风,低烧便没能退下去。
  他安排好人手追踪顾怀沛的去向,勉强睡过一个囫囵觉,体温才慢慢降回正常水平。晚间时分,又上车去了一趟医院,秦楷这次破天荒地没有为难他,很快便让人放他进来了。
  他到楼下时,见着顾怀余几个叔叔正从电梯里出来,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秦楷送完人,回头看到他,脸色也更古怪了一点。
  “出什么事了?”傅立泽预感不好。
  “不算……大事。”秦楷踌躇一下,带他上楼,说话行动都是满满的试探意味,“小余醒了。”
  他们站在病房门口,傅立泽压低声音,“到底怎么了?”
  秦楷并不是觉得这句话难出口,只是担心傅立泽听完之后会在顾怀余面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医生说他的脑震荡有点后遗症,所以——”
  “忘了一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秦先生:忘干净了最好我拿一份工资干两份活儿的日子太累了。


第二十五章
  初秋的夜幕依然降临得很慢,傅立泽看见最后一点日光从走廊几盆巴西鸢尾的绿叶上褪去,嗓音干涩地问,“什么叫忘了一些事情?”
  “记忆有点混乱。”秦楷说,“至少最近几个月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今早顾怀余清醒之后,先是不怎么肯说话,等秦楷赶过来给他看了许多资料,才陆续回忆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记得自己在边境服役,也记得顾怀沛狰狞的脸和让他重伤的爆炸。甚至还能说出爆炸的部分细节,或是什么很早的事情。然而一要具体,脑内人影堆叠,很多张脸只有大略的印象。
  “他现在连我也不怎么认得。”秦楷冷静的语调里有几丝无奈,“医生说可能是暂时的。”
  门外的两人推门进房。顾怀余正坐在病床上,一脸冷淡地与投屏对面的人交谈。
  他吐字发音的气息很稳,几乎不会让人联想到他刚从昏迷中清醒不久。傅立泽听见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去查所有的南部码头,顾怀沛不会从边境传输站离境。”
  那边的人唯唯诺诺地应声。他关掉投屏,看向门边的两人。
  其实秦楷的形容不完全准确。顾怀余的记忆是模糊了所有节点的蛛网,一些蛛丝断裂了,一些消失了,还有一些纵横堆放,只是主人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关联。
  他的右颈贴着一块纱布,应该是被碎片划出一道不怎么浅的伤口。傅立泽看出他坐直并不容易,肩袖和背上的伤牵连在一起,一举一动都应当痛得难以忍受。
  他又注意到脖颈上的那条项链不见了,于是也体会了一把难以忍受的痛感。
  顾怀余伸手推了推旁边放着的文件,对秦楷道,“我看完了。”
  傅立泽想,这可能是第一次他站在顾怀余面前,却清晰地看见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越过自己,落到别人身上。
  顾怀余精神仍然不好,清醒大半日,已经很疲倦。秦楷过来收走那些文件,他便朝后靠了靠,“还有事吗?”
  他说话透着一股强烈的防备意味。秦楷不以为意,人对陌生的事物会天然有些抗拒。所幸顾怀余头脑是清醒的,公事熟悉得很快。
  傅立泽却忍不了,他从进门到现在,始终被当成空气,“我来看看你。”
  顾怀余的脸微微偏了几度,眼神未有一丝松懈的迹象,什么话都没说。他看了一会儿,仿佛从脑海里找不到一丁点儿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便望了望秦楷。
  这个暗示秦楷很熟悉,刚刚几个长辈造访,顾怀余也是递了一模一样的眼色。他轻咳一声,正想开口,又停下来,最后只是非常言简意赅地说,“这位是傅先生。”
  傅立泽无法对着顾怀余发火,但对秦楷就不怎么客气,沉声道,“我跟他单独聊聊。”
  “不用了。”
  这次并非秦楷阻拦,是顾怀余自己拒绝。他眨眨眼睛,深褐色的眼珠衬得皮肤苍白,透出病态,“我累了。”
  被这么不给面子的下逐客令,傅立泽的表情很不好看。他盯了顾怀余片刻,似乎还是不能相信面前的人真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顾怀余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不坦荡,有许多又冰又陌生的东西。
  傅立泽注视许久,意识到他现在不肯向自己交付什么了,真心或假意,都吝啬至极地再也不给。
  秦楷十分尽职尽责,照吩咐把人请出去,又转回来问关于爆炸的一些细节。
  顾怀余以一个僵硬的姿势侧躺着,看起来是想保持安全的蜷缩状态,却囿于背上的伤而不可得。他简单讲了几句记得清的经过,“我在游艇上取枪的时侯,还拿了简易炸弹。”
  “后来应该是丢到茶桌下面了。”
  他半闭着眼睛,说了几分钟。秦楷知道人是真的精神不济,便起身要走,让他好好休息。刚拉开病房门,顾怀余又出声叫了他一下,“没什么事明天不用再带人过来。”
  秦楷愣了愣,回头看着他。
  “无关紧要的人我不想见了。”顾怀余说。
  这委实让秦楷消化了半天,“好的。”
  套间里的人再不说话,秦楷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出去,冷不防撞见正靠在一侧墙壁边的傅立泽。
  男人身着单薄外套,低垂的头上打着绷带,平白生出几分颓丧。但鉴于傅立泽今晚脸色没有好的时侯,秦楷便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傅先生还有事?”
  傅立泽欲言又止,转身走开几步,和秦楷一起进了电梯。
  他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持续跳下去,觉得胸口也有什么跟着下坠,“我问过医生。”他有些唐突地说,“现在脑部的修复治疗手术已经很成熟。”
  秦楷听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让他做记忆修复?”
  电梯内骤然安静了,少时,傅立泽反问,“不行?”
  “……没有必要。”不知为何,秦楷直至走出电梯才回答他,“你们达成过什么协议的话,可以直接照办。”
  他停顿一下,“出发前他交代过,那几批货已经放过港了,冻结的项目也……”
  傅立泽打断他道,“和这些没关系。”
  话讲到这个份上,秦楷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的镜片一闪,瞥他两眼,连日来的防范劲终于淡了些许。
  他朝一边的休息室抬了抬手,“既然傅先生不赶时间,就在这边聊聊吧。”
  休息室内放了一瓶开得正好的雪山玫瑰,白而淡绿的颜色很清爽,叫人心旷神怡。傅立泽坐下来等茶的间隙多看了几秒,觉得顾怀余大约会喜欢。
  “他不适合做记忆修复。”秦楷倒了两杯伯爵红茶过来,佛手柑的香气悠然漾开,让室内气氛多少轻松一点。
  “有些事情忘了也就忘了。”他意有所指,搬出一句他老板说过的话,“没人需要知道这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傅立泽想反驳,却找不到很站得住脚的理由。顾怀余喜欢他更像是做了一个非常吊诡的梦,什么也没得到过。走到他身边是鲜血淋漓的,握着一条断掉的项链,离开的时候倒霉透顶地浑身是伤,带走的仍然不过是一条项链。
  这样想让他呼吸不畅,仿佛被扼住咽喉,只能去抓秦楷话里的逻辑漏洞,“为什么不适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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