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脚下略略踉跄了一下,又立刻不着痕迹地站稳了。
直到这时,因为精神紧张而沁出的一头热汗冷却,柳弈才感觉到了隆冬的寒意透体而来,被迎面一阵北风一吹,冻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你的衣服,赶紧穿好。”
戚山雨察觉到柳弈冻得都开始发抖了,又看了看他几层衣服全都解开之后前襟大敞的样子,连忙叮嘱道。
“嗯……”
柳弈点点头,低声答应着,低头开始一颗一颗地扣衬衣的纽扣。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没从紧绷的情绪里解脱出来,体内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水平都太高的缘故,柳弈的手指竟然有些发抖,小小纽扣捻在指尖,半天都对不准扣眼。
“……我来吧。”
戚山雨实在看不过去了,干脆伸出手,低头帮柳弈整理起仪容来。
一旁的江晓原看着这边两人那十足暧昧的动作,在潇潇冷风中搓了个牙花子,一边暗自心说难不成这位小戚警官真要成他师娘了,一边提溜起他的检验箱,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闪边儿去了。
柳弈任由戚山雨帮他扣着扣子,因为维持着下颌微抬的姿势的缘故,视线正好可以和戚警官垂下的目光碰个正着。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戚山雨总觉得柳弈现在的样子有点儿不太对劲。
他觉得,这时的柳弈,就好像一只警惕的猫咪终于肯躺倒在地上,向它信任的饲主露出自己雪白的肚皮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和脆弱感,让他忍不住很想……
……很想伸手抱住,紧紧搂在怀里。
只可惜这会儿旁边还有不少人,帮忙扣一扣纽扣还能说是兄弟情深,若是真忽然把人抱住,那可就真的说都说不清了……
“好了。”
戚山雨帮柳弈扣上自己的警察制服外套,又拉了拉他的衣摆,然后退开一步,示意自己整理好了。
柳弈却没有回答,只是依然看向面前的年轻警官,眼神里带着七分柔软,三分缱绻。
“怎么了?”
戚山雨低声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黯哑。
“没什么……”
柳弈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轻声回答道:
“幸好,这一次来得及……”
第53章 4.the game-08
绿化带的双尸案, 很快就被警方查了个水落石出。
男死者名叫唐远宁,女死者名叫麦梓, 两人从前是一对夫妻。
唐、麦两人祖籍皆在L省, 一年前由亲戚撮合,在隔壁Y市结婚。
婚后不久,男方染上毒瘾, 仅有的一些积蓄挥霍光了之后,不仅开始变卖家当,还打起自己老婆和老婆娘家的主意,拿不到钱就对妻子拳打脚踢,有一次瘾头发作时, 甚至将妻子推倒,令她的额头撞到桌角上, 磕出的伤口整整缝了四针。
这时候, 女死者麦梓已经怀了身孕,为了保住肚里的小宝宝,她选择了用偷偷藏起的最后的两万块换取自己的自由。
在离婚以后,身无分文的麦梓离开了Y市, 躲到鑫海市来,靠着帮人做一些手工刺绣和编织活儿获得一份微薄的收入, 勉强维持生计, 并和三个同厂妹子合租了城中村村口的一户自建平房里的一套小单间。
两个月前,麦梓足月临盆,却因为胎位不正, 足足疼了一天一夜也没法将宝宝顺利生下来。同屋的几个妹子急得不行,和厂里几个好心的大姐给她凑了手术费,麦梓才终于剖宫产出一个五斤半的男孩儿来。
因为她们租住的这片城中村立刻就要拆迁的关系,和麦梓同屋的三个姑娘都干脆提早一点儿回老家去过年,以于大约一周前陆续离开了。但麦梓才刚出月子不久,身体还虚弱着,加上她还得照顾宝宝,手头也并不宽裕,于是决定在只剩她一个人的小套间住到月底再搬到别出去。
然而就在她还有四天就要搬家的时候,麦梓的前夫唐远宁通过一个老乡,找到了她的住处。
凶案发生那日的下午,唐远宁就曾经闯进麦梓家中,在她屋里一通乱翻,抢走了她的一些现金和手机,并且扬言要带走她才两个月的儿子。麦梓当时受到非常大的惊吓,连夜收拾东西,并且还拜托朋友明天借她一辆三轮车,决定第二天天亮以后就立刻搬走。
可是麦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远宁深夜里竟然去而复返,爬窗闯入她的屋里。
当时唐远宁手持长刀,精神状态明显处于毒瘾发作时的极度亢奋和焦躁之中,姑娘惊恐之间,只能抱着小婴儿逃出家门,企图到大路上求救。
城中村入口正对的街上,有一个交通摄像头,远远地拍到了孟梓抱着小宝宝在前面逃命,而唐远宁手持尖刀,在后面穷追不舍的画面。
可惜这片城中村距离车站很远,根据警方的猜测,麦梓跑到半路,眼看着唐远宁越追越近,深知自己这次怕是难逃一死的时候,应当是非常绝望的。
而在极度的绝望之中,她唯一能想到的,恐怕就是,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自己怀里的小儿子。
于是麦梓将儿子藏到一张长椅底下,又跑向相反的方向,将唐远宁尽力引开。
最后麦梓在绿化带的草坪处被唐远宁追上,身上一共中了十七刀,其中一刀正中左胸,从第七与第八肋的肋间隙间斜斜刺入,刺破心脏,使她当场丧命。
在杀了麦梓之后,唐远宁也在毒瘾发作以及杀人后的极端情绪的双重刺激下,自己割开了脖子,死在了小叶榕树下。
……
根据摄像头拍到的录像推断,这起凶杀案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
而案发当日,麦梓那个只有57天大的宝宝,直到被柳弈等人找到为止,已经在只有两度的湿冷天气中,在室外呆了接近四个小时——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儿,小宝宝就要被活活地冻死了。
二月的第一周,距离农历新年长假还有四天,戚山雨特地和搭档安平东换了个班,下午休息半天。
两点二十分,他比和柳弈约好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提前等在鑫海市妇儿医疗中心的儿科门诊楼前。
下午的开诊时间已到,此时门诊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戚山雨注意看了看,周边出出入入的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
生病的小孩儿大都脾气不怎么好,一路上都在哭闹不休,惹得家长们也心烦不已,嗓门儿一个赛一个的响亮,以至于整个门诊大厅闹腾得仿若菜市场一般。
他站在台阶上,挑了个靠边的角落,注视着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
戚警官的眼力劲儿很好,没多久就发现了他在等的人。
柳弈今天穿了一件鸦青色的双排扣毛领大衣,大约是因为臭美的缘故,扣子并没有扣起,露出里头烟灰色的菱形经典款毛背心来,走路衣摆略略上扬,步态很是倜傥,一路上惹得不少年轻的妈妈频频回头张望。
不过,柳弈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戚山雨目测对方的身高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但大约那人在健身房特意练过肌肉的缘故,身板看起来更厚实壮硕一些,似乎是个混血儿,有着一头偏栗色的蓬松卷毛和轮廓深邃的眼窝。
那男人和柳弈的关系,想必很是熟稔,因为他们一路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并肩而行,说到高兴的地方,柳弈还伸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了两下,态度看上去既放松又随意。
待走得近了,柳弈也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戚山雨,朝他挥了挥手。
“好了,Michael,你忙你自己的事儿去吧。”
柳弈登上台阶,回头朝薛浩凡说道,“谢谢你捎我过来。”
“咱俩啥关系啊,跟我客气做什么?”
薛浩凡虽然这么回答着,却没有一点儿现在就走的意思,反而袖着手,将戚山雨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半饷才忽然抬手,在柳弈的后腰上狠拍了一记,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还行,你也不算吃亏。”
说完,才随意地挥了挥手,撂下一句“你们忙去吧,我走了”,然后两手插兜,慢慢的走下楼梯,出了儿科门诊大厅。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柳弈有些好笑地回头看向戚山雨,“你别理他,他人性格就这样,有点儿不着调儿。”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
他刚才已经注意到那个被柳弈称为Michael的男人,他别在胸前的领夹,正是自己先前见过的镶嵌着火欧泊的那一枚。
——原来柳弈当时是买来送给他的。
戚山雨有点儿酸溜溜地想着。
“他是《海风晚报》的记者。”
柳弈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戚山雨那股毫无来由的醋意,随口解释道:“我的车送洗去了,正巧他今天去采访刚好要经过这儿,就让他顺便捎我一程了。”
“嗯。”
戚山雨又用一个单音节,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他其实不是很想知道,柳弈方才的那句解释,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中午是在一起吃午饭的,或者说,他们是不是刚刚进行过一场约会。
“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