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我的爱人。”
白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大约是因为柳弈出柜的态度太过自然的关系,白女士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只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好半天以后,才讷讷地应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啊。”
虽说现在华国的氛围已经开放了不少,在许多年轻人聚集的公司里面,“同性恋”早就不再是什么惹人非议的身份了。
但坐在这个小卡座里的三人,却全都是在机关单位里工作的。
毕竟他们职业性质特殊,若是柳弈和戚山雨的性取向传出去,就算没人公开指责他们,但背后肯定还是会招来一些闲话的。
所以,柳弈等于是变相地在白洮面前公开他们的弱点,也算是彼此交换过秘密,好让刚刚才认识不久的白女士能够对他们更放心一些。
这时,身穿和服的年轻女侍应生掀开帘子,迈着小碎步进来,给刚来的两位客人倒上卖茶,并且客客气气地询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需求。
柳弈回答说没有,于是女侍应生就又躬身退了出去。
看到门帘落下之后,白洮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酒,仰头一口喝尽,然后对坐在小桌对面的柳弈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两件东西的检测结果了。”
柳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只透明的小号证物袋,里面装着的正是白女士先前交给他的结婚戒指。
“首先,我要说的是这枚戒指上镶嵌的钻石。”
他注意了一下白洮的表情,发现这位女士虽然没在脸上带出什么情绪,但喉咙却翻滚了一下,显然很是紧张。
“这确实是一颗标准意义上的‘金刚石’。”
柳弈说道:“它的重量、密度、折光率和偏光率都在金刚石的范围之内。”
白洮屏住呼吸,听得很认真。
“但是。”
柳弈补上了后半句。
“它在短波下显示有黄绿色荧光,还有‘马耳他十字分带’现象,同时具有磷光……最关键的一点,我们在它的内部找到合金包裹体和种晶幻影区,这就证明了,它是一颗人工培植的实验室钻石。”
人工钻石的培养原理,都是先将碳元素变成石墨状态,在高温高压的密封环境里,放进一颗很微小的钻石种子,也就是所谓的“种晶”,再在种晶的周围包裹上液态镍一类的高温金属溶液,然后在金属溶液的上层放上石墨。
在这种环境下,石墨中的碳原子会从金属原子中列队走向种晶,从而形成新的钻石结构。
所以,如果在一颗钻石里找到合金包裹体和种晶幻影区,就等于找到了这颗钻石的生长轨迹,那就可以证明,它是一颗在实验室里合成的人造钻石了。
而骨灰钻石作为人造钻石的一种,其培养原理,也是一样的。
两者最大的区别,不过是组成钻石的碳元素,是骨灰里面提取出来的而已。
果然,白洮听懂了柳弈意思,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喉头再度大幅度地起伏了一下。
“那么……那包粉末呢?”
她虽然竭力想要让自己的语调显得镇定一些,但句末依然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颤音。
“至于那包粉末嘛……”
柳弈从包里掏出一张鉴定书,一边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士,一边回答,“那只是普通的石膏粉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白洮只觉得如遭雷击,脑中“嗡”的一声,同时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朝后一仰,差点儿直接栽进椅子里。
柳弈和戚山雨让白洮的反应给吓了一跳,连忙一左一右的伸出手,想去搀扶摇摇欲坠的白女士。
不过白洮倒是自己在桌子上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
她直接抄起冰碗里的白瓷酒樽,将剩下的清酒一股脑儿全喝了下去,然后“咣啷”一下将空樽扣在桌子上,从牙缝里低低的挤出了一个词。
因为白洮用的是她家乡的方言,柳弈听不懂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从对方咬牙切齿的表情就不难猜出,九成九绝对是句骂人的狠话。
其实对于白洮这激烈得有些过分的反应,柳弈还是颇感意外的。
虽然他早就料到白女士并不知道自己的婚戒上镶的是一颗骨灰钻石,但他觉得,对方好歹是个学医的人,照理说不应该对尸体、遗骸一类的东西太过恐惧和忌讳才对。
而且,他仔细琢磨着白洮现在的表情,感觉比起畏惧或者害怕,她现在分明是在愤怒,还是气到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连情绪也无法自控的程度。
柳弈和戚山雨默默地等了一会儿。
待到白洮气到泛青的脸色略缓和了一些,呼吸频率也没有那么急促的时候,柳弈才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你戒指上那颗钻石的‘原主’是谁?”
白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斗胆猜一下吧。”
柳弈隔着物证袋点了点里面的戒指,“是嬴川他妈妈禹雅惠的,对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回,白洮却摇头了。
“不是。”
她回答,“制成这颗钻石的骨灰,应该是我前男友的。”
柳弈和戚山雨不由自主地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白洮的回答,不仅太过出人意料,而且还十分细思极恐。
一般人花大价钱弄出一颗memorial diamond,不过是因为他们舍不得已经过世的亲人或爱人,想要让往生者换一种方式,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罢了。
让亲人、爱人的遗骨灰烬变成一颗代表永垂不朽的璀璨钻石,这种做法,虽然颠覆了华国人民传统的丧葬观念,但如果能够克服绝大部分人心中对死亡本身的天然畏惧的话,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未尝不是一种浪漫。
可现在,白洮却告诉他们,她戒指上嵌的这颗价值几十万元的漂亮宝石,和他们早先猜测的所谓“亲人的遗物”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嬴川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将她的前男友的骨灰做成了一枚memorial diamond。
到底什么样的奇葩,或者说是变态,才能想到把妻子前男友的骨灰烧成钻石,再镶嵌在婚戒上,送给妻子本人的?
这其中的逻辑实在太过惊悚了,以至于柳弈和戚山雨完全无法理解,而且显然白洮也是这样觉得的。
“我确实不知道嬴川他妈妈的下落。”
白洮铁青着脸,对柳弈说道:
“我早上给你的那份白色粉末,是我亲手从我前男友的骨灰罐子里取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后槽牙一直磨得咯吱作响。
“然后,你告诉我,那只是一把石膏!只是普通的石膏而已!”
白洮抬起头,双眼眼底泛出血丝,指着桌上的戒指,嘶声咆哮道:
“所以,这只能是嬴川干的!——是他偷偷用石膏粉换了罐子里阿铭的骨灰,再把它弄成这个样子的,对不对!?”
第205章 11.the skeleton key-18
接下来, 在白洮的叙述之中,柳弈和戚山雨听到了一件经年旧事。
原来单身主义者的白女士, 曾经也有一个极为相爱, 并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的男朋友,或者说,更准确的称谓应该是, 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名叫关嘉铭,比白洮小两岁,是她大学的学弟。
当初他们两人在大学里的一次社团公益活动中认识,因为性格合拍、志趣相投的缘故,很快熟络起来, 然后在相处中逐渐加深了解,坠入爱河, 变成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情侣。
白洮那会儿学的是五年制的临床医学专业, 在她大四那年,和念工科的男友关嘉铭相恋了。
两人的感情很稳定,在他们交往到第四年的时候,白洮考上了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精神科医生的博士, 而她的恋人也顺利地研究生毕业,进入了鑫海市某个颇有名气的理工大学的附属研究所。
这时, 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很稳定, 双方的家长也都非常喜欢孩子找的对象,已然彼此以亲家相称,完全将两个孩子当成“自家女婿”或者“自家儿媳妇”看待了。
于是, 关嘉铭送了女朋友一枚订婚戒指,并且两人约好,等白洮毕业就结婚。
而白洮当年考的那位博导所在的科室,正是嬴川读研的地方。
白女士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嬴川的时候,他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当年的嬴川虽然很高大,但也长得很胖,即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也跟一座肉山似的,很容易就让人注意到他。
那时就已经是个相当出色的心理学医生的白洮察觉到,嬴川大约是认为自己的形象不太好的缘故,时常会不自觉地在一些小细节中流露出隐约的自卑感来。
比如他会在开会、听课或者病例讨论之类的场合,坐在后排的边边角角,而且还喜欢含胸缩背,好像想要以此缩小自己的体积,减少存在感一般。
当时的白洮,虽然算不得热情开朗,但也是个待人亲切、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在发现嬴川那若有似无的疏离感,还有不合群的性格之后,白洮平日总会对他多几分照顾,一来二去,他们也就渐渐熟络了起来,变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