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般傻大胆的结局就是,A君在那天晚上依然断断续续地听到水声滴答的动静,并且还有种感觉,好像这滴水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还有个把小时就要天亮的时候,A君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际,终于感到有什么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碰到了他的鼻尖。
于是他睁开眼——看到一颗女人的头颅,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一头蓬乱的湿发滴着水,发梢正垂落到他的脸上!
第179章 10.1408-12
柳弈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填满浆糊, 说不清到底是胀还是疼,但额头仿佛勒了一条粗皮带似的阵阵闷痛, 伴随着耳朵深处传来的尖锐的蜂鸣声, 让他难受得几近无法思考。
他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块荒原之上。
天色是将亮未亮的雾霾灰,无星无云, 只有一抹上弦月挂在地平线上。
他脚下是赤红色的干燥砂石,周遭怪石嶙峋,造型千奇百怪,在这灰蒙蒙的天色里,远远近近的石块就仿若是一个个站在原野上的无数静默而扭曲的人影。
赤色的砂土之间, 有漆黑的带着金属色泽的粘稠液体缓缓流过,蜿蜒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像无数交错的枝条, 又仿如一张巨大的黑色蛛网。
柳弈站在这片陌生而空旷的荒原上,试图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无休止的头疼和锐利的耳鸣让他的大脑简直跟罢工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机械的迈开脚步,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片赤色的荒原之中。
柳弈走得很慢, 而且脚步踉跄。
几次他都被脚下的石块绊倒, 西装裤的两条裤腿的膝盖位置都被碎石磨破,破布下的皮肉血肉模糊。
但奇怪的是,柳弈并没有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或者说,皮肉上的痛楚都被头痛和耳鸣所掩盖了。
所以,他每一次摔倒,都漠然地爬起来,又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继续茫然地朝前走去。
柳弈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在又一次的摔倒之后,无意识地回了一次头,然后发现他身后的地平线上,已经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大片赤红的高墙。
那面墙越来越近,伴随着滚滚的浓烟朝他逼来,柳弈才在恍惚中意识到,这是起火了。
那些在红砂土地上流淌着的漆黑的液体,仿佛是石油一类的易燃品,一旦烧起来,就会迅速蔓延成不可抑止的大火,最终吞没这片荒原上的一切。
柳弈经过迟钝的思考,领悟到了这一点之后,再次爬了起来,然后朝前跑去。
他拼命地跑,拼命的跑,本能地想要逃离火海。
然而那片火海却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面,既没有很快地追上他,而他也没办法甩开那仿佛要吞没世间万物的火墙。
柳弈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很久,虽然身体没有多累,但心中的焦躁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强烈。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止境的逃亡逼疯的时候,柳弈忽然感到脚下一空,身体整个往下一坠——他感到自己掉进了水中,入目都是深沉得几近墨色的赤红。
柳弈随着坠落的惯性往下沉,水流很快漫过了他的头顶,他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柳弈张开了嘴巴,但并没有水涌入他的口鼻中,仿佛有一层薄膜将他裹住,将水流和空气全都隔绝在外……
…… ……
……
“柳弈、柳弈!”
在昏乱和窒息的痛苦之中,柳弈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挣扎着用力吸了一口气,立刻被呛入喉管的气流刺激的剧烈咳嗽。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睁开眼睛,花了好几秒才从刚才那个惊恐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
嬴川半跪在他床头,轻轻地拍打着柳弈的胳膊,“你只是做了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柳弈从床上翻身坐起,用力眨了眨眼,抖落沾在睫毛上的汗水,又深深地换了几口气,确定自己能自主呼吸之后,才缓缓的扭头,看向身边的嬴川:“我刚才做梦了?”
嬴川说道:“嗯,你做梦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因为背光的缘故,从柳弈的角度看过去,嬴川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他只能从对方唇角的弧度和左侧眼尾的笑纹判断,此时坐在他床头的人是面带微笑的。
“要不要起来喝点水?需要我帮你开灯吗?”
嬴川语气温柔地问道。
“嗯,麻烦帮我开个灯。”
柳弈单手按住了太阳穴。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狮城室内室外的强烈温差导致感冒了,或者是逛街的时间太长而中暑了,还是旅行的疲惫导致的身体不适,反正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偏头痛,两侧太阳穴绷得紧紧的,酸胀得难受。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爬下床,自己倒了杯水,又翻出行李中的小药盒,拆了颗布洛芬,一口吞了。
这一轮折腾下来,柳弈也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看了看表,时间才刚过凌晨四点,他干脆摸了烟和打火机,到阳台去抽烟。
柳弈刚刚把烟点上,嬴川也推开阳台的拉门,跟了出来。
“别管我,你接着去睡吧。”
柳弈头也不回,继续对着虚空吞云吐雾。
他现在的心情是真的烦得要命,只想着熬过这两个小时,等天亮了就出门找点儿好吃的东西安慰自己,然后带着他的行李,搬离这个令他心情压抑的见鬼的1408房。
“没事,我现在也睡不着。”
嬴川很自然地走到柳弈身边,伸手从他的衬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然后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像是大有要陪着他消磨时间的意思。
“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嬴川问道。
柳弈扭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还是挑了两个关键细节,回答道:“我梦到失火了,然后掉进了水里。”
“你知道吗?”
嬴川也吸了一口烟,笑着说道,“弗洛伊德曾经说过,如果用蒙着红纱的灯光照射睡着的人的眼皮,就很容易令他梦到火灾……”
“呵。”
柳弈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你们心理学界现在的主流观点,不是对《梦的解析》很不以为然的吗?”
嬴川歪了歪头,“我倒是觉得弗洛伊德对梦境的解释挺有趣的。”
柳弈手指有节奏地抖了两下,烟灰磕进种着三角梅的花坛里,“我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梦到仿若炼狱般的漫天大火,还有让他无法呼吸的血红色的水,一定是因为他在来狮城前不久,刚刚处理了一桩模仿血池地狱的自杀案,以至于“地狱”和“血海”两个场景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又加上他今天身体不适,才会做了那么一个糟糕的噩梦。
想到这里,柳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记得当初那个把自杀现场搞成血池地狱一般的死者冉安宁,在四年以前,好像曾经在嬴川那儿治疗过抑郁症。
“问你个事儿。”
柳弈朝嬴川挑了挑下巴,“你以前做过临床心理学的医生吗?”
“做过。”
嬴川点了点头,“我刚从耶鲁回来那年,在X大附院坐过一段时间门诊,不过后来我课题太忙,实在兼顾不了,就把门诊停了。”
“哦。”
柳弈顿了顿,突兀地问道:“那你记得一个名叫‘冉安宁’的病人吗?”
嬴川夹着烟,送到自己嘴边深深吸了一口,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回答道:“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个年轻人吧。”
说完之后,他又朝柳弈笑了笑,“怎么?你认识他吗?”
柳弈盯着嬴川微笑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人看似柔和而亲切的笑容好像是一张纸片画出来的面具,眉梢眼角连带嘴唇的弧度拼凑在一起,简直比万圣节里的惊悚道具还让人心寒。
“他自杀了,你知道吗?”
柳弈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
他虽然极力维持着平淡的语气,但天知道他夹着烟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这反应不受他的控制,就好像是一只被蛇盯住的雏鸟一样,完全是出于生物对危险感到恐惧的本能。
“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嬴川收起笑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非常惋惜地说道:“他的病情控制得不好吗?”
柳弈抖了抖烟灰,“嗯,大概吧。”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柳弈默默地抽着烟。
很快的,一根烟燃尽,他又点燃了第二根。
其实他的烟瘾不大,因为噩梦而受的刺激早就平复了,而且止痛药的效果上来了,他的头也不觉得疼了,但柳弈实在是不想回房里去,干脆再点一根烟,也不急着抽,只盯着指尖那点在夜风中忽闪忽闪的红光,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而嬴川则一直看着柳弈的侧脸。
他就像是正在鉴赏某种非常合乎他品味的精致工艺品一般,眼中流露出欣赏、恋慕和沉迷混合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