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一会儿就来接的。”元幸老老实实说,“我也是来,来等你的。”
“哦。”令秋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点点头,“那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么?”
元幸低下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其实,不止有这些的,但是其他的,我,我还没想好的,等,等下一次吧。”
令秋迟笑了一下,听不出这笑声的含义:“还下次吧,下次吧。”
元幸突然抬起头,“啊”了一声。
令秋迟好像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看了他一声:“你干什么?吓死人啊?”
元幸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是第一次见陈杏的时候,陈杏问他的名字,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元幸这个名字实属误打误撞,他原本是叫元星,因录入户口时工作人员输入错误,小星星这才变成了小幸运。
陈杏告诉他,每个人的名字里都带着父母对一个人的期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也暗含着这个世上最独特的一种含义。这是每个人都要了解的。
于是他问:“弟,弟弟,你的名字有没有什么,什么不一样的含义呢?”
令秋迟。
拆开了就是“令”和“秋迟”,令是美好的意思,秋迟是迟来的秋天。
令秋迟虽是出生在九月末,但那时枝头却依旧苍翠,秋天似乎来迟了一些,出生那天也无连绵秋雨,晴照的阳光十分温暖,是个美好的,迟来的秋意。
他出车祸就在秋天,在一个秋雨和秋叶漫天飘飞的日子里。从此以后,无论是提早到的秋意还是准时的秋分,还是迟来的秋意,都不再美好。
被元幸这么一问,令秋迟一下就忆起这段故事。
可当美好不再美好时,似乎也无需再诉说昔日美好的故事。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笑话。
与凄寒秋分形成鲜明对比的春风拂面,又一次掀起令秋迟的额发,他没有着急去压下额发,额头上那块红印子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元幸的目光下。
“没什么意义,就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凑在一起而已,什么含义都没有。”
明媚的春光也无法照亮那双满是沉寂的眸子。
元幸的一头短发也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发边缘被春光染上层层的浅金色。瞳孔里也装了点点白日星火,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燎破那阴霾的平原。
“弟弟。”元幸凑近了一些,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令秋迟。
令秋迟则错愕地眨了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骗人。”元幸说。
第七十章
风停, 两人的额发纷纷缓慢垂落。
令秋迟额头上的红色印子复又被挡住, 元幸的额发则直接挡住了眼睛,扎得痒痒的,他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伸手拨了拨。
之前开心先生说带他去剪头发,也因他这几天三点一线的繁忙给耽误了, 元幸自己也没想起来。
“你头发长了,改剪了。”令秋迟别开目光, 故意挑开了话题,“赶紧去剪头发吧。”
“弟,弟弟。”元幸理过头发后坐直了, 看着令秋迟, 这次没有被令秋迟糊弄到,“你,你刚刚, 撒谎的。”
令秋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 问元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元幸没听懂他的意思,只眨了眨眼,歪了一下脑袋。
令秋迟刚想说些什么, 他口袋里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他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后,第一时间皱了皱眉,看起来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 便由着电话铃声响着,装回口袋里。
元幸则好奇地探过头去,好心地提醒道:“弟弟,你,你的手机响的。”
令秋迟有些无语,居然被小白菜来个双杀。
不过好在电话铃声戛然而止了,元幸也就没再继续问,目光还黏在令秋迟身上,时不时眨巴着眼睛。
突然他发现,令秋迟深蓝的外套上好像有一块面包屑,于是伸出了手:“你,你衣服上有个白色的,我帮你拿,拿下来的弟弟。”
还没碰到他,元幸的手就被粗暴地拍开了。
“别碰我!”令秋迟陡然提高了音量,像是一头被惊扰了的小兽一般,手放在胸前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态,身子侧向轮椅另一侧,目眦尽裂。
元幸似乎也被他吓到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就僵在半空中,拿下来也不是,继续探出去也不是,手指还微微动了几下。
不过很快,他这份惊吓就变成了尴尬,收回手,攥了几下,语气也难堪:“哎呀呀,那你就,就自己拿吧,在左边的袖子上,白色的。”
令秋迟一看,发现自己衣服上果然有一大块面包屑,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掸掉。
小块的面包屑飘飞在空气里,元幸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两侧的梨涡:“拿,拿下来了呀。”
令秋迟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头突然有点懊悔。
他娇横跋扈惯了,周围的人也大都顺着他来,也基本上不会和他争吵,偶尔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时会生气。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令秋迟总觉得有点生不起气来。
他捏紧了左臂衣服上的衣料,抿了抿唇:“你下次,就跟我说一下就行,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元幸点点头:“哦,哦好的。”
刚应下来,就见令秋迟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咬着牙“嘶——”了一声,另一只手抓紧了左边的裤子,布料皱巴在一起,裤脚处往上提,空荡荡的。
元幸急忙问:“弟弟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令秋迟紧紧咬着牙,一边抽着气一边说:“没什么,腿上的伤口被磨到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残肢上的伤口是前阵子带假肢磨损出来的,左腿起了泡,右腿则被磨烂了,险些感染。上了药后,起初那几天疼得如火燎般,一直折磨着他的神经,无法入睡。最近虽然好些了,但伤口没有愈合,不能磕着碰着。
刚刚元幸试图帮他拿下衣服上的面包屑时,令秋迟猛地往后撤了一下身子,扯到了右腿上的伤口,撕裂般得疼痛。
“那,那……”元幸皱着眉毛,看起来十分担心,“是不是,特别疼的?”
令秋迟脸上出了一层虚汗,他长出一口气:“不碍事,习惯了就好。”
元幸弯下腰,担忧地看了看他的腿,又抬起眼皮问:“是,是那条腿呀?”
令秋迟指了指右腿。
只剩下大腿,连膝盖都没有,往下的裤管空荡荡的,灌满了春风。
元幸伸手就要去撩他的裤子,令秋迟马上推着轮椅倒退到墙根,瞪大了眼问他:“你要干什么?”
元幸直起腰,手放在膝盖上,认认真真说:“帮你,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哈?”令秋迟疑惑问,“什么呼呼?”
元幸眨眨眼:“就,就是呼呼呀。”
“就,就是这样的。”元幸说着开心小声地朝空气一处呼着气,“呼——呼——这样呼呼,痛,痛痛就飞走啦。”
令秋迟突然有一点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呼呼就不疼了,还要医院干什么,这小白菜脑袋里都是什么东西。
“你,你要不要呀?”元幸又问。
“不要。”令秋迟斩钉截铁,还挥了挥手。
元幸抿了抿嘴,似乎有点失望:“那,那好吧,其实还挺有用的,之前,之前开心先生胳膊疼,然后我,我呼呼了,他都说不疼的。”
令秋迟撇撇嘴:“听他瞎说,肯定是骗你的。”
紧接着他又问:“等等,开心先生是谁?”
元幸眨眨眼,十分天真地说:“开心先生就,就是开心先生呀。”
“我意思是名字。”令秋迟说,“你喊人都是喊外号的吗?”
闻言,元幸拖住了自己的小腮帮:“等,等等我,想一想的……”
“这你还要想一想的。”令秋迟又一次被元幸无语到。
毕竟开心先生的名字还是有点复杂有点难写的,元幸也就上次借书的时候记过一次,这么长时间也一直喊的是开心先生,此时不免没有第一时间想起。
当时认识王愆旸的名字是从含义开始的,元幸的目光在屋内乱转,从地板转到窗外,被春日阳光刺痛了眼睛。
他眯了眯眼,一拍膝盖,说:“阳,阳光!”
令秋迟:“……”
他揉了揉右腿,无奈说:“算了,也不指望你了,这都一点半了,你家里人不来接你吗?”
元幸拿出手机看了看,正好看到王愆旸发来的消息,说是还有两个红绿灯就到了,便说:“马上,马上就到了的。”
话音刚落,就见陈杏出现在门口,轻敲房门:“小秋,准备上去了。”
看到元幸,她惊诧:“元幸你还没走啊?”
“一,一会儿就走了。”元幸说。
令秋迟推着轮椅朝门口走,陈杏推着他就往电梯走,元幸忙背着书包就跟了出去。
令秋迟回头看了看元幸,抿了抿唇,最后说:“再见,你赶快回家吧。”
元幸立在原地,愣愣地点点头:“再,再见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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