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唏嘘并没有让这名工作人员变得耐心,近几日他一直重复着一样的无聊工作,见到的大多是残疾人与陪同来的家人,对方要不然什么都不知道需要他额外讲解,不然问东问西叨得他头痛。
“这个填一下。”对方递给元幸一张表格,紧接着从小窗口里扔出一支笔,“填完了再给我一张一寸照片,速度快一点,后面人还多。”
这边工作人员催促着,那边市残联的门一开一合,进来两个人,个高的那个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个少年,满身矜贵。
令秋迟手里拿着个酥皮的抹茶馅泡芙,坐在轮椅上小口咬着,甜腻的味道冲进王愆旸的鼻腔,加之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人,直让王愆旸觉得头疼。
“人怎么这么多……”令秋迟紧紧抓着包着泡芙的纸袋,小声嘟囔,“早知道就早来了。”
他其实也不喜欢来这里,所以一定要王愆旸陪着来。
虽然这里残疾人占据多数,但令秋迟还是受不了这种眼神,这种在你身上转来转去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你身上缺了哪块一样,坦然得仿佛像是在早晨问好。
令秋迟捏紧了纸袋,难得地没有冲着王愆旸大喊大叫:“哥,第四个窗口,我们去那边排吧。”
王愆旸淡声应了一句,刚站到队尾,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同于以往乖巧的软糯,反而带几分急躁。
“这,这个我是不太懂,但是……”
闻声,他疑惑地声音穿出来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同样熟悉的小身影,乖巧坐在一个高高的椅子上,脚下还是那双白色的板鞋。
看到这一幕,王愆旸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一瞬间,先前所有的疑问被一一解答,答案就在眼前。
而同时间,王愆旸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双小手抓住,然后被这双白净的手揪了起来,一跳一跳地疼。
王愆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身影,那边似乎起了争执,看不到小店员的表情,只能看到工作人员不耐烦的表情。
“秋迟,你先自己呆一下。”王愆旸也没想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的后果,径直就朝前面走去。
元幸那边的确是起了争执,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工作人员只是因为听不懂他断断续续的话。
表格上有一栏是“曾用名”,元幸在这儿犯了愁。
元幸在老家的时候有一个名字叫“元星”,小星星的星。
这个名字其实是他刚出生时家里给起的,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单纯地觉得起个赖名好养活。但是在上户口的时候,录入信息的人打错了字,就变成了“元幸”,幸运的幸。
听起来似乎是老天爷想让他过的幸福一些。
但元幸烧坏脑子后,记忆也模糊了大半,于是想着这个应该是自己的曾用名,便填了上去。
工作人员收表格时候看到了,于是提了一嘴让元幸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有曾用名,不要瞎写。
这就让元幸更犯愁了,他想向工作人员解释一下这个名字的由来,但对方却十分不耐烦,然后元幸就急了。
紧接着,听到声音的王愆旸就来了。
小店员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王愆旸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朝桌面上的表格瞄着。曾用名那栏,歪歪扭扭的“元星”二字率先映入眼帘。
下意识地,王愆旸在心中想,小星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可以喊小星星惹!
第十六章
元幸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依旧同残联的工作人员解释自己这个名字的由来,想让对方帮忙判断一下。
“就是,就是这个名字,之前在老家,奶,奶奶这么喊我,但是我叫元幸……”元幸手脚并用比划着,满脸焦急。
然而工作人员听不懂他断断续续且弯弯绕绕的话,并且一脸不耐烦地对他说:“您自己要搞清楚了,我这边无法帮您判断,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需要您自己承担责任。”
元幸一听这话,内心更乱了,委屈和无助似乎想要攀爬至眼角。
本身他就很抗拒一个人来更换证件,从踏入大厅内到现在,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东西强撑着他和对方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
心里头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孩一直在大喊大叫,喊着离开,叫着自己太不幸福了,像极了最开始那个混混沌沌的元幸。
口袋里的烤红薯逐渐变得冰凉,元幸再也无法汲取温暖时,头顶响起好听又熟悉的声音。
瞳孔骤然一缩,元幸猛地回头看过去,围巾下摆的流苏划出一道弧线。
是“开心”来了。
王愆旸在元幸身后站了没多久,时间虽不长,但也够他把元幸的申请表和智力残疾检测报告给看个遍。
表格上面的字迹看起来稚气未脱,但有的地方似乎又有书法一样的顿笔运笔。
姓名栏写着“元幸”,是幸福的幸,但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个小孩过的都不幸福。
籍贯地址写着南方的一个小村庄,王愆旸没见过这个地名,差点连其中的生僻字都不认得。
出生日期是1997年6月1日,是个六一儿童节出生的小朋友,看起来是个充满幸福和童真的节日,但意外地和他如今的命运相连。
除了基本信息外,王愆旸还看到了元幸的检测报告,上面有导致他智力残疾的论述,元幸自己亲笔写下的。
十八岁高考结束后,高烧不退……
王愆旸看着元幸仰起的小脸,看着他马上就要红色满溢的眼眶,悄悄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元幸很是意外,情绪有些激动,,没说出完整的话:“你,你怎么……”
王愆旸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而问窗口内的工作人员:“发生什么事了?”
“您是他的家人吗?”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是这样的,关于这位先生的曾用名问题……”
在工作人员的叙述里,王愆旸大概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但他也不能确定元幸是否改过名字,于是他问:“元星是家里人一直喊你的名字对吗?”
元幸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除,除了妈妈,妈妈不这么喊我。”
“那你从小到大一直写在作业本上的是哪个名字啊?”王愆旸似乎是照顾元幸,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极为温和迟缓。
“元幸。”元幸指着申请表上自己的名字说,“这个,一直写是这个。”
“好。”王愆旸点头,拿过笔将曾用名那栏里的“元星”给划去,然后把表格还给元幸,“把空的给写完吧,然后再看一下信息是不是都填对了。”
元幸接过表格,愣愣地说:“好,好的。”
捏着笔的手还有些颤抖,但不是心理崩溃造成的。
元幸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感受着内心的开心和喜悦,他俏悄朝旁边瞄了一眼,元幸看到了对方衬衣上海蓝色的袖扣,上面倒映着他那双眼睛。
他拥有的不多,只消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让他开心起来,而“开心”先生似乎正拥有这种魔力。
填满最后一栏,元幸将表格交给工作人员。
然而一转头,他却发现“开心”先生不见了,四处张望了几眼,依旧没有发现开心先生。
我还没有说谢谢呢……
元幸抿了抿唇,拿着工作人员给他的单据,略带失落地离开了市残联的大门。
而王愆旸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刚刚在看元幸填表格时,余光一瞥发现队伍里的令秋迟不见了,这才慌忙离开,也没来得及和元幸说一声。
此时,市残联的安全通道门口,令秋迟正赌气地看着王愆旸。
他问王愆旸:“哥,刚刚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去帮他?”
王愆旸没回答他的前两个问题,反问他:“帮助需要帮忙的人不好吗?如果那个人是你,你心里怎么想?”
“那个人不会是我!”
令秋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捏着泡芙袋子,瞳孔里带着血丝,看起来像个领地被他人侵犯了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起。
闻言,王愆旸皱了皱眉。
那个人的确不会是他,那个小孩虽然生在苦难里,但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过得努力又坚强,怎么可能会是他。
刚刚令秋迟那句话的声音过大,引来了不少人朝这边看,一名志愿者提醒他们保持安静。
不知触犯到了哪里,王愆旸难得地连名带姓地喊他:“令秋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闭嘴,我带你去换证件,要么我回公司,你自己换完证件后和司机一起回去,自己考虑。”
令秋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带着不置信的神情。
王愆旸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对自己,即便是自己的态度语气有多恶劣,心思有多昭然若揭,对方一直是很冷静又很理智地对自己,拒绝自己提出的一些无理要求时也没有生气。
唯独这次,看起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他抓住王愆旸的衣角,问:“哥……哥你是生气了吗?”
王愆旸由着他扯住自己的衣角,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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