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幸还是固执地将那个掉在地上的樱桃给捡了回来,丢进垃圾桶里。
令秋迟把蛋糕朝他面前推了推:“刚刚还跟我说没事,你知不知道你说谎时演技很差,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你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是?”
元幸转头看了看他,抿了抿唇又张开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令秋迟跟着他也抿抿唇张张嘴,但最终元幸还是说:“没有事的。”
“把我当傻子呢你?”令秋迟叉起一小块蛋糕,强行送到元幸嘴边,“吃,边吃边说,我就不信今天还不能把话从你的嘴里给套出来了,吃。”
“我,我找到妈妈了。”
令秋迟拿着叉子的手直接就顿住了。
他对元幸了解的不多,只从平时的聊天的只言片语里也只知道元幸来京之前的大致经历,包括元幸家里的那点事。
此时听到元幸的这句话,令秋迟整个人都愣住了。回过神后,他又打心底里替元幸高兴,毕竟那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妈妈。可看着元幸满面愁容,他不禁又陷入了疑惑,元幸找到了妈妈不应该是很高兴的吗?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苏打水里的气泡,缓缓地,晃晃悠悠地朝水面奔跑。
好一会儿,令秋迟轻咳一声,道:“那个,你见到妈妈了吗?”
元幸摇摇头,手在衬衫外套里捏住了那个装着照片的塑胶袋:“妈,妈妈好像,不想见我的。”
令秋迟知道元幸的妈妈是被人贩子拐卖的,也知道她忍辱负重了将近二十年才逃离地狱。他不清楚元幸妈妈现在过得如何,但也明白这二十年的生活对元幸妈妈造成的伤害,那片心理阴影不是单靠时间就能磨灭的。
加之元幸其实是见证了她那段过往,所以她不愿意见元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她毫不犹豫地就和元幸见面,那才有点说不过去。
令秋迟看得倒也十分透彻。
但元幸可能不好理解,只当是妈妈的状态不好,就像小秋经历了校园欺凌后一样。
“你……”令秋迟伸手拍了拍元幸的背,“你想怎么办?要我帮帮你吗?”
“帮,帮什么?”元幸问他。
“傻乎乎的呢怎么?”令秋迟敲敲他的脑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呢?”
元幸那天在听了王愆旸的话后,是想帮一帮自己的妈妈,就像自己当初帮助小秋弟弟一样。
不过小秋弟弟可以在康复中心里遇到,在学校遇到,甚至还能让开心先生带自己到家里找。但妈妈不行,他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也不知道妈妈会去什么地方,说是帮妈妈走出来,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这样啊。”令秋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吸着气泡水考虑了一下,“你是怎么找到妈妈的?能给我讲一下吗?”
要出谋划策的话,就得知道事情的全部。
于是元幸又断断续续地从吃日料回家开始,一口气讲到那天在茶社见到嘉铭,听到嘉铭和自己的妈妈打电话。
不过他省去了自己哭鼻子的部分,不能在小秋弟弟面前丢脸。
“然后就,就是我回家,开心先生说妈妈她,他的状态不好,我就暂时不,不见……”
“等等。”令秋迟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其实是见到了你的……舅舅?”
元幸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那你去找他。”令秋迟十分认真地说。
“是不是,不太好的?”元幸有点犹豫。
“你犹豫什么。”令秋迟用手背试了试元幸那杯热饮的温度,“不烫了喝吧,你喝着听我说。”
热饮甜滋滋的,杯口浮着快软乎乎的棉花糖,插着几根巧克力棒。
“你去茶社门口一定能等到他,信我。”令秋迟拿勺子帮他搅了搅热饮,“你等到他后就去告诉他,你不打扰妈妈的生活,这个一定要在最开始说,你妈妈的家人肯定最在乎这个,所以才不让她和你见面的。”
“你接下来就说自己想帮忙,不论什么事都愿意,只要能帮到妈妈就好。”
“可,可要说舅舅说。”元幸提出自己的疑问,“说让我离远一点,就算帮,帮到妈妈了呢?”
毕竟那天嘉铭离开茶社的时候,说不让自己再去打扰他们。
“呃……”令秋迟一时没说出下面的话,又想一会儿才说,“他要是这么说的话,你就重申第一句话,说自己不会打扰到妈妈的生活,也不会让妈妈看到自己,绝对不会,只想帮忙。”
“小白菜你要明白,就像我哥说的那样,你妈妈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可能比之前我的还差。你只等待的话谁知道要等多久,你主动一些的话才会有机会,死皮赖脸也要抓住机会。”
吸管在苏打水满杯的气泡中浮浮沉沉,周围环境也安安静静的,只有令秋迟小声说话的声音和被子
“而我说让你到时候个你舅舅重复不打扰妈妈的生活这句话,也不只是让你说说而已,你得时时刻刻记得,而且真正做到才行。我知道你很想妈妈,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你真的爱她的话,就不能一味地以自己的想法行事。”
“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只考虑自己的意愿的话,会很自私的。我相信我们小白菜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行了不说了。”令秋迟拿纸帮元幸擦了擦嘴边的巧克力,“先吃东西,及时行乐,今天陪我出来就开心点,一会儿我们再去买点东西。”
元幸眨眨眼,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不过心里头似乎也打定了主意。
*
嘉铭那天在离开茶室后就匆忙赶回了家。
好在家里有保姆,嘉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此后的几天她又把自己锁回了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
她清醒得很,但心里却又像发疯一样。
说她一点都不想见自己的儿子是假的,毕竟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然而她又畏惧面对昔日的时光,只好选择逃避,选择矛盾着。
这天嘉家其他人一同来到嘉忆这里吃饭,嘉忆这才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异常地消瘦,下巴尖得整张脸都脱型了。薄唇紧紧地抿着,下垂眼敛着,过长的额发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嘉忆坐下后很久之后才在家人的注视下拿起筷子,翻转的手腕内侧有几道伤痕,丑陋地横亘在皮肤上。
“啪”一声,她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嘉忆眼神朝下瞟了一眼,将凳子朝后挪动,在刺耳的声音里旁若无人地弯下腰,捡起筷子,放在桌上,从保姆手里取过一双干净的筷子。
“吃饭吧。”嘉忆用沙哑的嗓音淡声说,“别看我了。”
可满桌的家人依旧看着她。
自从嘉忆回来后,每周全家人都会来吃饭,嘉家家大业大,亲戚众多,每次都将一张长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小忆这几天怎么了?”一名长辈悄声问嘉铭,“之前听你说不是挺好的吗,这几天怎么又成了这样?”
嘉铭清楚是因为那天自己在茶社接了电话的原因,正要开口,却听嘉忆说:
“没什么事儿,别问铭哥了,这几天没胃口吃饭少,不太舒服而已。”
当初嘉忆回来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家中部分长辈曾经提议将她送进比较系统正轨的疗养院里,是嘉铭力排众议,这才将自己的亲妹妹留在身边,给她买了套离自己家不远的房子,专门雇了保姆来照料。
所以嘉忆如果情况不乐观,家中长辈一定要拿嘉铭问事,嘉铭可能少不了一顿训斥,即便不是他的错误也免不了责。
如果他将元幸的事情告诉家里人,那家中的长辈免不了又要恐慌起来,又会在餐桌上讲那些会让嘉忆痛苦的话,又或者会找人对元幸怎么样。
他本来也打算隐瞒这次见面,不过嘉忆抢在他前面压下了这件事。
嘉铭不知道嘉忆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又或者是想保护她的儿子。
具体如何,嘉铭不得知。
只是他在一家人吃过饭离开后,帮着保姆收拾垃圾,在一袋垃圾里发现了大堆用过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重复的两个字。
元幸。
全部都是元幸。
嘉铭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和墨点,若有所思。
后一天,京市大雨,嘉铭在栖云茶社的门口见到了元幸。
元幸一个人撑着小伞站在大雨里左看右看,裤脚和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因为天气冷而缩着肩膀,时不时抖一下,焦急又无措。
雨声哗啦啦,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伞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看到元幸的第一眼,嘉铭本能地皱了皱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元幸,也没想到元幸居然会想到在这里等他。
他因为做生意经常要同合作方谈事情,咖啡店过于嘈杂,所以嘉铭大多都将对方约到茶社里,一边品茶一边谈生意。
元幸也看到了嘉铭,赶忙小步跑过去,语气焦急地揉在大雨里:“你,你好,对不起我打扰你的了,我,我是有一些话想,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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