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侧头看向旁边:“别问,坐着就行了。”
林弘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片郁郁葱葱的矮草丛,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看来公子哥的心烦他是理解不到的。
大厅里的丁俊看着坐在外面的哑巴,想了想,抬手叫道:“威廉!”
洋人服务员应声而来,丁俊小声吩咐句让他给自己拿酒来。
“怎么,看不顺眼人家?”周佳士看他是无聊得没处发泄精力了。
“交个朋友不行吗?”丁俊接过酒一甩头:“走着。”
周佳士暗自摇了摇头,慢悠悠跟在后面。
林弘山正看温良玉有点看得晃神,一直以来就有灯下美人这个说法,温良玉正是心情烦躁,不声不响的坐着发脾气,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草丛上的朦胧灯光笼在他的侧脸上,柔柔的一圈照下来,真的跟个玉人似的。
还是个想要发脾气的玉人,忍着眼波流转心里暗自恼怒的样子。
林弘山觉得公子哥的小脾气实在不值一提,谁能发脾气还这么好看呢?
他这正看得走神,咔嚓一声细响,转过头,一杯酒放在了桌上。
“哑巴,喝杯酒?”丁俊手上也端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晃晃悠悠着琥珀色的洋酒,面前的酒杯里面却是白色的酒液。
林弘山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要和自己喝酒的人什么意思,还用的是两种酒,他想用白酒羞辱自己,表示自己是个中国土包子?
“丁俊你干嘛?”温良玉皱起了眉头:“哑巴别听他的,喝什么喝。”他是知道丁俊这个人有多无聊的,主动上门肯定没好事。
“喝一杯酒怎么了?交个朋友啊,是不是啊哑巴?”
林弘山不管对方怎么想,总不可能一杯酒都不敢喝,端起酒杯,两人杯子清脆的一声相碰,林弘山一饮而尽,略微皱起了眉头,马上平息了下去,只当无事发生过。
丁俊和身边的周佳士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满脸的没想到,这可是最烈的伏特加,灌进肚子里打个嗝用都能点起火来那种,能喝这种酒的他们还没遇到过。
两人兴奋了,丁俊满兴高采烈的在对面坐下了:“没看出来呀哑巴,你这酒量怎么练的?你们乡下是拿酒当水喝吗?”
周佳士觉得这个想象不靠谱,但也在想哑巴的乡下是不是喝酒一口闷,然后跨擦把碗砸了那种。
林弘山黑恹恹的看着他俩不说话,两人突然的看出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朴素乡民的田园情怀。
“哎?哑巴,除了喝酒你还会什么啊?”丁俊突然好奇起来。
林弘山摸出小本子,抓紧笔杆一笔一划的写,将本子举到他面前。
我力气大。
“力气大不算吧?”丁俊看着哑巴,心痒痒:“是多大?”
周佳士看丁俊是要开始发疯了:“掰手腕吧,掰手腕你就知道了。”
温良玉正在烦恼中,听见这个也好奇了,之前听二哥提起过一点,说哑巴的力气很大,林焕文在乡下的时候差点被他打了,林焕文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跟班都扛不住他一拳,所以他第一次见面就有些畏惧哑巴,毕竟自己这个身子骨半拳都危险。
经过短暂的两次见面,他已经看出哑巴是不会轻易打人的。
所以现在就是见识他力气的时候了。
丁俊解开袖口,撸起袖子把手肘立在桌上:“来!”
林弘山没解开袖口,也没撸袖子,随意的把手放上去抓住对方的手,他现在意识有点飘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喝酒变成了掰手腕,只能沉着一张脸,看起来格外深沉暗藏凶狠。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半天没动静,好像画面凝固了一样,丁俊用了老大的力气,手上青筋鼓起的用力一掰。
哑巴的手朝着丁俊的方向晃了一下。
林弘山还是有点懵,已经开始了吗?
哐!
两只手向林弘山的方向偏倒,丁俊的手砸在桌子上。
结束了。
丁俊惊了:“这……不是吧?再来一次!”
两只手握上。
哐!
结束了。
丁俊:“……”
周佳士:“……”
温良玉:“……”
“我来试试。”周佳士在旁边站不住了。
然后……
哐!
周佳士男性自尊受挫了。
丁俊找回自信了,幸灾乐祸的哈哈笑。
林弘山不知道这两个公子哥在兴奋什么,陪他们掰来掰去好一会,他俩被别人叫走了才消停。
林弘山想要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歪了一下,眼前还是飘忽的。
温良玉看着林弘山在自己面前趔趄了一下,手就落在了自己的肩上撑着:“你怎么了?”
扭过头来,林弘山还是一派沉稳的样子,黑恹恹的眸子更加冷漠,半垂着看不到焦点。
温良玉这才想起刚才那杯酒,哑巴不会是醉了吧?
他满脸吃惊,实在是半点都看不出这个人居然不是千杯不倒,而是一杯就倒!
林弘山恍恍惚惚的看见温良玉一下瞪大的双眼,竖起食指在嘴前,这事可太丢脸了,不能让别人知道。
至于温良玉,林弘山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觉得他不是别人了。
温良玉看着哑巴是有一根硬骨头的人,知道他不想在别人面前露怯,就当好人做到底,半搀着他往无人的地方走。
绕到公馆的后面的廊上,一片黑漆漆的也没点灯,远处的光映过来了一点,靠近了栏杆,温良玉放开手,林弘山自觉的靠在了栏杆上。
黑暗中看着温良玉的轮廓,林弘山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
温良玉觉得这里挺安静的,没有外面那些烦心的人来人往,也并不是要陪哑巴,他自己想安静一下。
他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到底想要什么,以及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完美的自己。
现在有很多问题围绕着他,比如他老爸不喜欢他,他两个哥哥也不喜欢他,这不算什么,他也不靠别人喜欢他活。
但是他的钱要靠这些人给,他穿的皮鞋是上百美钞的舶来品,袖扣也是琥珀的,一身上下价值不菲,但兜里已经穷得叮当响掏不出两个大洋来。
他在想明明是最优秀的自己,却为什么这么没用。
连哑巴都混到了一个闲职头衔领薪水,他的父亲和哥哥说什么都不肯给他一个职位,宣言他要是想要进公司,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干。
他两个哥哥的心思他也清楚,要是他去了,只是被羞辱整治的份,又掉份,又得吃瘪。
他是不可能去的。
现在他老爸已经一怒之下停了他的花销,要让他好好醒悟醒悟。
要是现在找不到一个出路,他这颗自认高傲的头颅,就要低下去了。
两人就沉默的站着,看着黑压压的天,和一层一层的灰白色云。
看了一会温良玉回头,对上哑巴的目光,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都格外摄人,不声不响的一根硬骨头,黑恹恹的凶狠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一个想法突然在温良玉的脑海中出现,极其快速的孕育成形,长出眼睛鼻子,瞬间呱呱落地。
“哑巴?你难道不恨林焕文吗?”
第7章
林弘山不知道温良玉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关心起自己和林焕文的恩怨来了。
温良玉看着哑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很可行的未来。
“你知道林焕文现在在哪里读书吗?”
这问得越来越跑偏了,林弘山只能等下文,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在光华读书,每天要上的课程比你以前在乡下走的路还多。”
林弘山想这倒不一定,毕竟他阀竹子种稻还理菜地。
“你在乡下的时候,见他第一面就把他得罪了,你们现在自然是相安无事,但以后只要有了机会,林焕文会放过你吗?你大哥虽然对你好,但手心手背一个胳膊肘能一直拐向你?”
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重点。
“哑巴,你需要发展。”
“而我,可以当你的顾问,帮助你发展,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林焕文继续欺负你了,到时候,你要想欺负他,也是自然可以的。”
林弘山看温良玉的眼里闪烁着几点光芒,在黑暗中特别显眼,不知道该说是精明的光还是天真的光。
温良玉被林弘山看得有些奇怪:“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这个提议不好吗?我也是在光华读书的。”
林弘山藉着远处的一点点灯光和朦朦胧胧的月光,在本子上大致写了一个好字。
温良玉看着那个字,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嘴角轻轻扬起,两眼弯弯的,他这双凤眼,笑起来倒不媚,是十分可爱的孩子像。
“你现在在公司上班,林易之一个月给你开多少薪水?”
壹佰。
“一百银元?虽说不多,但也不少了。”温良玉考虑到林弘山只是个会写字的文盲,一百银元于他而言已经相当值价了。
但一百银元对他来说却实在是少得不能看,毕竟他为哑巴做顾问,能在这一百银元中分到的钱有限,不一定能买到一个稍好些的领带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