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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 完结+番外 (杯中观海)


  一日,陆月浓开完例行会议,回到办公室闲下来,见到孙兼风镶在镜框里、摆在桌面上的那张票根时,忽而想起那天看过的电影里,江倚槐说:“我想带你离开。”
  或许从多年前,到如今,江倚槐都在用自己的力所能及,或愚钝的,或深情的,要带他离开那片混沌。现在他终于走出来了,回头看时,会发觉除却弥合的旧痕,还有异样的动容与庆幸。
  庆幸自己能遇到江倚槐,而动容,如果要说的话,大概是这个人用许多年的光阴告诉他:未来实则有光,一片明朗。
  下班后,陆月浓坐上地铁,出站时,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脸上,实质而轻忽,抬头细看,竟发觉下雪了。
  今日是周五,陆月浓没有直接坐地铁回家,而是选择去一趟卖场,买近日短缺的日用品。
  陆月浓单手推着小推车,穿梭在各大货架间,而另一只手,正举着手机,手机连着耳机,屏幕上显示正在视频通话,对象必然是江倚槐。他以这样的姿态在商场里走走停停,行为稍显诡异,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只因今天的戏结束后,江倚槐掐指一算,未来两天没他的戏份,便和娄畅打了招呼,偶尔忙里偷闲地回去一个晚上,因而在江大厨大展身手之前,得麻烦陆教授顺便再买点菜。
  陆月浓虽是举着手机了,但途径货架时,也不管江倚槐吃不吃,先买了他最喜欢的奶糖,并且买了不少。
  陆月浓单方面关了摄像头,以防江倚槐的脸被旁人看见,因而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耳机里作响:“咳,多吃糖不太好。”
  听罢,陆月浓“嗯”了一声,横竖是不会再把糖放回去的,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走向别处。他记得冰箱里饮品喝完了,略添一些。饼干之类的也没有了,和江倚槐交换意见。
  “奶油!”
  “草莓吃吗?”
  “要不各一条吧。”
  陆月浓走了一段,江倚槐的手机屏幕上变成了一片动也不动的地砖,他疑惑地问:“怎么不走了,还把摄像头对着地上。”
  “看保质期,”陆月浓把一条苏打饼干翻过来,问,“你平时不看吗?”
  江倚槐有点不好意思:“平时是小王小杜买。”
  陆月浓把饼干放进购物车,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给我发工资么,江老板。”
  “可以啊,”江倚槐大大方方地答应着,突然又扬起声调,“别往那去!”
  陆月浓一看,前方正是方便面的架子。虽然江倚槐勒令他不准踏入那块区域,但他挨近一旁的货架,准备拿一瓶酱油,厨房里的那瓶快见底了。他伸出手去,立刻引来江倚槐的喝止:“等等,别拿辣酱油!”
  江倚槐就好像个操控小人的掌机玩家,但游戏里的小人非常不听话地乱跑,弄得他时不时炸起来。陆月浓笑了笑,虽然看不见江倚槐的脸,但已能想象那副紧张兮兮的表情,他把手转向另一瓶:“我知道,吓你的。”
  不过,江倚槐吃亏就吃亏在隔着屏幕,不能亲自逛商场,只得吃了这个瘪,转头认真地替陆月浓回忆:“家里纸巾还有吗?我走的时候好像已经不多了,要不要补两提。”
  陆月浓便去拎了两提,之后江倚槐又继续发出指挥,进军时蔬生鲜区,几个回合下来,购物车填得有些满,陆月浓有些担忧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觉得把它们搬运回家是一件富有挑战性的事。他这样想着,往收银台走,走着走着,又记起了什么,说:“鱼粮是不是也见底了?”
  江倚槐几乎天天在视频里看陆月浓和鱼一起吃饭,所以对鱼粮罐还是有那么点印象的,经此一提,回忆道:“好像是的,储备一点吧。”
  “你怎么这个就想不起了,”陆月浓推着很重的购物车又往里走,“是不是想饿死我们的……鱼。”
  陆月浓素来是植物杀手,宠物没碰过,也没那个闲心,年少时唯能养活的,大概也就安安静静的金鱼。那天,从玉城回来的路上,他途径花鸟市场,一时心动地买了两条鱼。两条鱼身形一般细瘦,颜色一金一白,江倚槐当晚投喂时,不知怎的灵光乍现,为它们取名为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但这名字过于时髦,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陆月浓绝不想叫出口。
  不过哪有那么多万不得已的时候,平日里,陆月浓便叫它们“小金”“小银”,江倚槐在一次在视频里表示这是不是和“小江”一道流水线上下来的,很有争宠的意味,陆月浓不明白这人平时挺正常也挺担当,幼稚起来怎么还能和鱼较劲,但又怕江倚槐就地取醋,回来把它们做成糖醋鱼,只能很违心地哄他,叫他“槐槐”。
  江倚槐平白无故遭了怼,只能说:“那我回去给它们忏悔。”心里又偷偷说:烧红烧鱼给它们看。
  解决了鱼粮,陆月浓终于完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采购,说了声“回家路上小心”,江倚槐说“你也是”,于是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的时候,外面已经铺了一层雪,许多建筑像落了霜糖,晶莹透亮。
  陆月浓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呼出白色的雾气,把脸埋进奶茶色的围巾里,踩着薄薄的雪往地铁站走。
  地铁站里,不少人掸着身上的雪,说:“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平城虽位于北方,但这些年雪造访的次数委实不多,大雪更是稀见。不过,照现在这个速度下去,不久就能积起厚厚的雪层。
  陆月浓走到站台,等地铁到来。期间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到地上,让手轻松一些,他头一次有些后悔没开江倚槐的车去上班。虽然江倚槐进组前把车钥匙留给了他,这辆车也的确经济实惠又低调,但陆月浓还是更喜欢地铁和步行。
  正揉着手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是江倚槐来的讯息。
  【小江】下雪了。
  【望月】嗯。
  【小江】你怎么不激动 。
  【望月】进商场之前就看见了。
  【小江】好吧。
  【小江】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我说我们要一起看雪。
  陆月浓当然记得,那个雪后初晴的年末,他们曾有过一个更像是信口说出的许诺,说要一起看雪。
  没想到的是,江倚槐还能记得,就像他也记得一样。
  【望月】你猜。
  【小江】每回你这么说,都是记得的。
  【小江】今年说不定有机会了。
  地铁来了,陆月浓提起东西走进去,一个“嗯”字转着圈圈,因信号阻隔发不出了,他便收起手机,不在意这个迟到的回复会在何时发出。
  陆月浓不仅记得那个雪天,还记得更多的东西。他们分开在07年的夏末,但梦想中那样遥不可及的一场雪,竟作弄人似的,在08年的最初如约而至。
  那日,陆月浓坐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里,静静地看纯白降落人间,耳边时学生们讨论会不会提前放假的愉快声音。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来到平城,无声无息地和江倚槐待在一座城市里,却再没遇到过那样大的雪。
  但回忆一转,他又想到,他是遇过大雪的,不在平城,也不在国内。
  留学时,有一年冬天,陆月浓在吕教授的邀请下,飞抵美国去寻他的妻儿跨年,他飞得早几天,不好意思提前去,刚好读本科时结识的经院学弟潘楷向他发出邀请,陆月浓便坐着车,前往了康涅狄格州。
  彼时,校园里的雪如同干碎的白色尘埃,飞卷在空中,潘楷刚请他吃完贵得令人发指的麻辣烫,两人各自拎了一罐啤酒,在凛冽如刀刃的风里前行,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两串脚印,有种别样的爽快。
  潘楷的室友是个黑人,这晚恰好不在,参加他姐姐的单身派对去了,因而潘楷便把陆月浓带回宿舍。一路上潘楷冒着吃雪的风险,跟他叨校园趣事,比如他前些天遇到传教士时,婉拒说只想安心考试,传教士姐姐就心领神会地牵着他的手,诚挚地说:那我们来一起为你的好成绩向上帝祈祷吧。再比如说同来留学的某某某向认识了一天的女孩提出约炮,被人果断拉黑还挂上了朋友圈,“大红大紫”了一回,当然,是气的。潘楷是个人精,各方消息通达,而陆月浓不曾留意自己身边是否也有这样的奇闻异事,只能安安静静地听。
  那晚,积雪深得能把半条腿陷进去,陆月浓坐在宿舍窗口,刷到一条江倚槐正在参加某个活动的微博,照片里,江倚槐笑得很灿烂,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凡间。陆月浓大约是喝得有一点点醉,笑着摸了摸那张屏幕里的脸,而后抬起眸子,看窗外狂风吹开大雪,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了下去。
  陆月浓从地铁里走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但天际那头,不知为何能渗出暮色。
  薄红色的日光碎在远处的雪地上,像牛奶味的绵绵冰,浇了一层适当稀释过的低糖草莓酱。
  陆月浓因这个联想,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的确是想吃草莓冰,但天气太冷了,只好作罢,便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紧了紧围巾,在风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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