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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痒 (阿漂)


他们这些玩笑话都别有内涵,厉逍被助理扶着,纹风不动地笑说:“哪里,这几天感冒,刚吃了药,不能久待,辜负秦总美意了。”
话都说到这样地步,主人当然不好再挽留,只说:“那可得回去好好休息了,万要以身体为重,可不能像你外公一样,拼了一辈子,最后来不及享福不说,身后事也没处理好。”
言谈间颇有几分谆谆教诲,语重深长的样子。
厉逍接手关氏不到两年,新官上任照理说都有三把火,但厉逍上位以来未曾有什么大动作,仍然是照着关云山从前的管理制度,萧规曹随下去,连管理层都没怎么变,大部分仍是关云山的人。但是现在能照着旧制度来,时日长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篓子。
所以外界又有传言,厉逍理工建筑出身,却实在不会打理公司,关云山的事业到他手里,别说继往开来,能不能维持得下去都是问题。而就最近那一场收购案来说,那也是团队功劳,和厉逍本人,却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对方这么说,显然又带着轻视和奚落的意思,讽刺关云山也是临死前糊涂,找了这么一个继承人。
厉逍仿佛是没听出对方语意,面上淡淡笑意,俨然是一副谦卑后生模样,说:“秦总说得不错,在场诸位倒是都可以好好筹备身后事宜的。”
一句话让在场诸人齐齐变了脸色,厉逍仍旧有礼有节,打了招呼,转身走了。

厉逍被扶上车,车子渐渐驶离别墅,平稳地驶向酒店,厉逍坐在后座,闭着眼休息,一直没有说话。
助理以为他心情不佳,频频从后视镜看他。

厉逍的确心情不佳,但并非因为宴会,虽然那也的确令人觉得厌烦,但不至于令他心情有太大的波动。
他想起那些人都开玩笑,说他家中有个凶悍母老虎,时时催逼他回家。
他伸手摸到了手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仍然是没有来自那个人的电话和信息。
这几天里,除了落地之后,收到对方发来的一条确认平安的信息,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第二条来自时郁的消息。
就像他猜测的那样,除非自己主动,对方永远不会先联系他。
这个认知让厉逍又憋闷又气愤。
于是厉逍也没有再主动联系他。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赌气,实在堪称幼稚,但是人的理智和情感大约总是很难一致。
他一面劝自己不要去在意,现在人已经在你身边了,慢慢地来,怎么都可以。一面却忍不住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他憋着口一直没出来的气,就想看看,时郁什么时候才会主动联系他。
结果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越想越觉得气,连本来不怎么在意的那点酒精,也开始让他头晕,太阳穴阵阵刺痛,胃里也开始烧了起来。
厉逍皱着眉闭着眼,想忍耐过去。
倒是助理注意到他不对劲,大胆犯上地开了口:“老板,你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厉逍闭着眼,说:“开你的车。”
谁知过了片刻,车速变缓,而后在路边停下来。
大概是怕厉逍发怒,助理飞快窜下车,留下一句我去买药,就跑了。

厉逍睁开眼,瞪着助理已经跑不见了的背影,气得简直要笑了出来。
但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很快想起来了,当时他和时郁重逢没多久,他喝了点酒,想了点办法,让时郁上了自己的车。那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强行停车,要下去给他买药。
那次他其实喝得不多,那个小老板也不敢太蹬鼻子上脸地劝他,他最多是到微醺,连醉意都谈不上,那样程度的胃痛他也已经很习惯,并不以为然。
但是时郁那维持了一晚上的冷淡与漠不关心,终于为他显露出着急,他又觉得,适当地示弱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厉逍这样想着,手也真的又摸到了手机。
他划开屏幕,进到和时郁的聊天界面里,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时郁问他到了没有,他们简短聊了两句,再无后续。
厉逍这几天,每天打开无数遍聊天界面,但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想,不主动就不主动吧,总要有一个人主动的。
他也不能总是要求对方主动。

他点开了请求通话。


手机铃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助理已经拎着药回来了,看到厉逍脸色,半声都不敢再吭。
屏幕由亮至暗,映出厉逍绷得厉害的脸,他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那一瞬间,他好像被某种完全负面的情绪给淹没了。
不知道对方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接电话,是没听到,是无视,或者干脆是拒绝。
脑中为此排列组合出无数多的可能性,一个比一个让人陷入怀疑,怀疑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要程度,还有所居的地位。
他想,原来等待的滋味是这样的。
当怀着一种期待,去向对方寻求一种安抚和肯定的时候,却得不到回应,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愤怒,失落,忐忑,最后混杂成一种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受对方重视,是否真的被对方所爱着。

只这么一下,他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尚且会如此。
……那么时郁呢?
他突然地想到,那么这许多年里,一直追逐着自己,好像从来不觉得痛,不知道退缩,曾经赶也赶不走的时郁呢?
每次他在等自己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真的不觉得痛吗?也真的不知道退缩吗?

心脏好像蜷缩起来,发出阵阵疼痛的感觉,厉逍不得不攥紧了手指。
助理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简直心惊胆战,怀疑他这不是简单的胃痛,怕不是胃穿孔了。

晚上厉逍睡得不太好,他心中挂念着事情,梦里也有模糊混乱的场景。
隔天早上一睁眼,不知道是不是宿醉原因,厉逍有些头疼,晃着似的,但他懒得去管,第一时间先摸起来手机。
打开一看,没有来电,也没有消息。
厉逍心口突然一凉,脑子一下清醒了。

昨晚还有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对方已经睡了,但现在已经转天早上了,虽然是周末,但是按时郁的作息,肯定已经起床了,他不可能没看到。

厉逍翻身坐起来,重新拨了个电话过去。
漫长的铃声之后,仍然是没有人接。
某种陌生的恐慌突然席卷上来,厉逍手指都有些不能控制地发起颤来,他又重拨了一遍。
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他在说:接,接电话,给我接电话——
手机自动挂断了。

厉逍把手机砸了出去。

机票本来是定的下午的,因为中午还有个落幕典礼,厉逍作为嘉宾受邀出席。
但助理临时电话过去,同主办方那边说厉总临时有要事,需提前离开,来不及参加典礼了。
然后又重新定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厉逍九点还在酒店,十点半就要飞。
好在到机场四十分钟,到机场后全程贵宾通道,还在机场里买了部新手机,十点的时候,厉逍登机。

飞行模式之前,厉逍最后给时郁发了条信息:我今天回来,看到回电。

一个小时不到,厉逍落地,重新连上网,意料之中,仍然是没有消息。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一时也没有多么生气的感觉,只想赶快回去。
他没有等取行李,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助理,自己一个人先上了车,直接开往公寓。

开门之前,他还在告诫自己说:温和一点,不要凶,他其实很怕你。
然后他打开门,看到屋内空空荡荡,人不在,猫也不见了。
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孤孤单单地靠在鞋柜上。


回来的这一路上,其实厉逍想了很多,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大概的确喜怒无常,让对方无所适从,即便时郁不说,想来还是会觉得委屈。
他其实很知道自己的本性,一贯都很自我,体贴温柔好说话不过是社交场上佩的一朵襟花,拿来锦上添花的罢了,实际没什么意义,转头就能摘下来。
有时候他也觉得,他对时郁实在有些坏,对方纵容他一分,他就要往前再欺十分,非要把人逼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很可怜地缩在小小角落里。
但这大概都是因为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无论他如何得寸进尺,他心里知道时郁不会反抗他。
时郁总是喜欢他的,对方的眼里时时向他释放出这个讯息,让他充满底气。

但是这种底气到此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时郁已经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样子甚至不打算知会他一声。

他在玄关站了很久,感受到屋里因为缺少人气,而有些凉的空气,那股回来时的底气像被戳了个洞,渐渐泄漏出去,转而被涌进来的凉意取而代之。
他突然地打了个冷噤。

他又给时郁打电话,对方手机没关机,但是一直不接,厉逍简直要气笑了。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玄关的行李箱,将行李箱拖进客厅,放在沙发旁边,而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还要撑住行李箱,好像是劫匪手中的肉票一样。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拿他的东西。

暮色一点一点从天边压下来,外面有时会响起电梯的声音,但是厉逍抬起头看了无数遍门口,没有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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