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苗蓦然翻了个身,瞪着他,肚皮都要气破了。
伊哭将他肩膀扳下去,继续替他敷着眼睛。
他道:“现在知道疼了?”
蓝苗怒道:“不知道。”
伊哭道:“还死活要郭嵩阳?”
蓝苗长眉倒竖,道:“我要他的命!”
伊哭冷笑道:“别在床上要就好。”
蓝苗发恨,一口咬住他胳臂不放,生生咬出个血红的牙印来。
他嘴上不松,眼圈却又红了。
伊哭忽然道:“我送你一件东西,你喜不喜欢?”
他掏出一个脚镯,扣在了蓝苗脚踝上。镯子既宽且厚,坠在脚上沉甸甸的,是纯金铸造,镶着血红的宝石。金子镂空出繁复的花纹,宝石嵌出了蝎子形状。
金银珠宝,哪有人不喜欢。别说女人喜欢,男人其实更喜欢。
蓝苗心情好了些,仔细端详它一番,发现这正是百年老店裕泰银楼打造的,镯子内侧还刻着伊哭两个字,不由得微微一笑。
伊哭见他容色和缓,心中自然舒畅,又道:“我此番去南疆,觉得那里山幽水美,极尽山林之妙。那里有种鸟叫蓝孔雀,开屏时,跟你的衣服一样地美。他们用大象当坐骑,你一定从来没见过。我们不要怜花宝鉴了,省得麻烦缠身,这就去那里隐居,你觉得可好?”
蓝苗在他肩头怔了半晌,似乎想起了孔雀和大象的模样。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伊哭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他道:“拿了秘籍再说吧,这样的好东西,我也确乎舍不得。”
蓝苗闭着眼睛,眼皮上凉凉的,十分舒适。
他又闹又哭,已累得够呛。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伊哭也放下了帕子。但肿起来的眼睛,不是敷敷凉水,就顷刻能尽复旧观的。
他愈将郭嵩阳恨到了十分。郭嵩阳主动离蓝苗而去,本是好事。但只有蓝苗踹了郭嵩阳,才中他意。他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家阿蓝哪点不好,轮得到你看不上他?你撇开他倒也罢了,糟蹋他是什么意思?将他气得内伤加倍,眼泡哭得像桃儿一般?不是你老婆,你倒没损失!
☆、69伊哭!你也去死!
接下来的时日,蓝苗太过舒适。
为了避风头,两人绝少出门。几天一探风声,也是伊哭去。他好容易有空盘桓在蓝苗身边,便专心替情人调理身体,弄来许多名贵药材,珍稀补品,让厨房又是炖又是煮,流水介往屋里送。蓝苗不仅内伤好得飞快,还长胖了。
自从将郭嵩阳踢出两人世界,两人都绝口不提那人,决心将这页揭过。蓝苗与伊哭捧着几页怜花宝鉴,成天卿卿我我,又好得似一个人。这蜜里调油的气氛,看起来能维持到天尽头。
直到蓝苗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练家子若是闲得太久,就会闲出毛病来。蓝苗就是如此。那天,他吃饱了午饭,想下楼散步消食。
伊哭自然陪着他。由于蓝苗想买缸金鱼回来调弄,两人就进了花鸟鱼虫市场。恐怕打破他的头,上官金虹也想不到去卖金鱼的地方抓人的。
市场里除了金鱼,还有狐狸。
卖狐狸的人,两人都认识。不仅认识,还熟悉得很。
蓝苗连忙拉了一把伊哭,避到酒馆门后,又窥了几眼,道:“你看,是不是阿飞?”
伊哭不想对阿飞发表评论,尽管许久不见,他依然想铲除对方。
蓝苗自言自语,道:“阿飞怎么在这里?不知道……李寻欢找到他没有?”
他探头在那缝隙里看,这时有个富家公子想替小妾做围脖,正对阿飞问价。除了依旧神态冷漠,不善言辞,阿飞几乎已是个正宗的猎户了。
蓝苗沉思着,心想,难道他已经决心这样过一辈子?
他转过头,道:“想必林仙儿还与他在一块儿?”
伊哭板着脸,道:“她狡兔三窟,我只知道一处,但她已抛弃了那里。”
蓝苗睇着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阿飞。
阿飞很快就卖出了几只野兽,他的要价本不高,也不会还价。
他在地上铺了一块粗布,布上只剩下一只小貂。这貂用来做围脖,嫌小,用来做帽子,又太贵重了。因此过了一个上午,也无人看中。
一双风姿绰约的长腿停在了皮毛前面。
来人微微一笑,道:“飞少爷,别来无恙?”
阿飞显然也怔了一怔,道:“是你?”
蓝苗蹲下身来,将小貂托在手中抚了一抚,道:“油光水滑的,不像野物,倒是一副好皮毛。”
阿飞没有答话。蓝苗将貂翻过来,只见右眼一点剑痕,不由得笑道:“一去经年,飞少爷剑法仍利。”
阿飞的脸仍坚硬如花岗石,眼神却不复像昆仑山上的冰雪。他只道:“你要么?”
蓝苗掩口失笑,道:“你怎样猜中我心事?我正想做一个貂皮手筒呢。”
阿飞的眼神已柔和许多。
蓝苗在钱袋里数银子,一面道:“前些日子,李寻欢找你找得好苦,他找到你了么?不如我将他找来,加上你和令夫人,我们几人好好聚一聚,我做东,如何?”
阿飞的瞳孔忽然缩小,脸色也变了。
良久,他道:“我的处所别告诉他。”
蓝苗的瞳孔也缩了缩,瞅着他,微笑道:“你这么大的人,还会和朋友闹别扭么?”
阿飞紧闭着嘴,将包袱布牢牢收拾起来。
蓝苗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嗔道:“你我也曾同仇敌忾,为何这般生分?和我喝酒,总可以罢?难道我也得罪了你?”
他口中娇嗔,右手已从大袖中探出,向阿飞手腕攫去。
阿飞步法奇快,他的武功比黄林不可同日而语。他一退,蓝苗便攫了个空。
这一伸一缩,电光石火。市场仍然熙熙攘攘,无人发觉这两大高手已交了一次手。蓝苗的手还停在空中,阿飞的手已搭在了剑上。
他盯着蓝苗,但并没有拔剑。
蓝苗目送他消失在弄堂尽头,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忽然笑了笑,道:“我不跟踪你,也找得到你的。”
在附近山林打猎,在市集售卖,阿飞在此必定不止一日。
只需问问周围的猎户,无人不见过这样一个打眼的少年。
半个时辰之后,蓝苗就找到了阿飞的“家”。
这只是个客店的后院。但他似乎已住了很久。
林仙儿果然在这里!
她坐在床头,手中拈着针,腿上铺着一件男人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又温柔,又贤淑的大家闺秀。
蓝苗点破窗纸时,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按着太阳穴,柔声道:“我本不太喜欢住客店,无论再好的客店,房间也跟个笼子似的,令人总觉得闷得慌。”
阿飞道:“嗯。”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自从离了家,我总觉心头慌慌的。好容易有个安稳处,又将它当成了家。为什么总有人为难我们,让我们过得不安生呢?”
阿飞一句话没有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仙儿眼波流转,道:“我们不停地搬家,你一定不喜欢,对不对?”
阿飞道:“没有。”
林仙儿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李寻欢是你的好朋友,我也绝不希望你没有好朋友。但李寻欢那样的人,不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麻烦跟着他的。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惹麻烦了,是不是?”
阿飞道:“是。”
林仙儿道:“而且,他太爱喝酒了。人喝酒太多,就容易做错事。所以他那天才会踢破我的门,对我……”
阿飞蓦然转回头,瞪着她,道:“那件事再也不要提了,行不行?”
蓝苗听到这里,只觉阿飞的脑袋被门夹过了!
他凑到伊哭耳边,冷笑道:“李寻欢会强暴林仙儿?你信不信?信不信?倒过来我就信!”
伊哭的表情:“……”
蓝苗早知道伊哭与林仙儿的首尾,但他自己也和郭嵩阳不清不楚,平时瞪自家男人几眼也就算了。如今开了腔,禁不住将一醋坛的酸话都倒进了伊哭耳中。伊哭也只好听着,好似锯了嘴的葫芦。屋里一对在拈酸,屋外一对在吃醋,半天没做正经事。
林仙儿为了哄阿飞,情热似火,没一会,两人就搂到了一起。
蓝苗实在开心得要命。
他忽然搂住了伊哭手臂,亲了亲他的下巴,道:“你是不是很想走开?”
伊哭只好道:“没有。”
蓝苗还不肯放过他,道:“你何不学阿飞,多说几个‘嗯’、‘是’?”
伊哭连“没有”也不肯说了。
这场好戏看到此,原本可以落幕了。
但通常的好戏,都是一幕后头还有一幕的。
林仙儿给阿飞倒了一杯水,阿飞便很快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她轻轻掩上了门,悄悄穿过了院子,走向朝南的那排屋子。
蓝苗拉着伊哭,也悄悄穿过了院子。
那排屋子中,有一间还亮着灯。
蓝苗拨开窗纸一瞧,便冷笑一声,道:“今天的熟人太多了。”
站在窗前,魂不守舍的那人,形容如僵尸,身着一件绣满了黑牡丹的鲜红长袍。正是伊哭那好表弟,谋杀蓝苗未遂的伊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