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苗忽然知道郭嵩阳为何而来了。
钱野缓缓站了起来。他双手中已多了十柄飞刀。他身形一闪,已跳到太师椅背后。这确实是正确的做法,飞刀对长剑,使飞刀者出手时多半躲在掩体之后,以免对手近身。如此,他能飞射敌人,敌人却碰不着他半分。
十道精光飞至,五道在前,五道在后。若敌人击飞前五道,必然来不及对付后来五道。乌光闪动,嵩阳铁剑在空中一转,听一声金铁交鸣。几把飞刀倒飞回来,“夺夺”插进太师椅背。
蓝苗看得清楚,郭嵩阳在顷刻中其实出了十剑,每一剑都拍在飞刀脊上。他出剑意外地小心细致,似乎在品味剑与飞刀摩擦的感觉。
“再来。”
不等郭嵩阳说完这话,钱野已将四方桌劈面踢来,桌后爆出几十道流光!这几十道光芒有些快,有些慢,有些直奔敌手,有些绕了个圆弧射向后心。这些利光宛若天女散花,将郭嵩阳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
郭嵩阳喝道:“来得好!”
嵩阳铁剑也随之飞起。
蓝苗看得目眩神驰,在心中不断学习。每一道精光飞起处,必有一道乌光相随。只见郭嵩阳被包裹在一个精光与乌光交织成的大球中,只略微透出人影。金铁相击声如爆炒豆,噼噼啪啪漫天都是。
不过几弹指时分,无数交鸣火星中,隐蔽了一声极轻的闷响。三把极小的飞刀从四方桌面激射出来,桌面上已出现了三个洞。这三把飞刀实在太小,与其说是飞刀,更像锤扁了的针。末尾还缀着一点红缨,瞬息而至。
钱野三刀出手,腰间鹿皮袋已瘪。厅中忽然当空打了个霹雳,钱野、蓝苗以及那女子都不禁一哆嗦。凌空的方桌忽然爆裂,缝隙中刺出三道乌光,然后包裹成圆球状的精光爆得漫天飞舞,屋里没一件家具落个完好。
光芒如流星雨一般落下,郭嵩阳提剑走了出来,盯着钱野,摇了摇头。
钱野面部青筋凸起似鬼,右手又抬起,忽然惨呼一声。
他的右腕上,一道鲜血像小蛇般,沿着小指流下。
他的左手接着抬起,随后又惨呼一声,又垂了下去。
郭嵩阳冷冷地看着他。
他仍然想极力抬起双手,但手臂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
他的双手已经废了!
郭嵩阳淡淡道:“我听说你之所以学这一门,是认为自己能像‘小李飞刀、例不虚发’那般……”
他负手仰天,长叹了一声,神态十分萧索。
场面寂静得可怕,除了钱野急促的喘息声,别无响动。
忽然有人喝道:“放下你的剑,不然宰了这小子!”
一名大汉不知从哪里摸了出来,手臂勒住“徐玉”的脖子,一把短匕也逼在他咽喉旁。桃花娘子尖叫一声,跌跌撞撞躲到了一丛花背后。
蓝苗顺势靠在这大汉身上,眼珠向后转转,又看着郭嵩阳。
郭嵩阳转过身来,他手上还提着剑,剑上还滴着血。
那大汉想再说两句话,嗓子里却干得不行,将匕首又往“徐玉”咽喉推进了点,道:“放手!”
乌亮的剑光又再次飞起,蓝苗只觉一道长虹当面扑来。
大汉半声未出,像被人当面打了一拳,向后翻了个跟斗,仰天倒在地上。
蓝苗身子一动,已被人拽了过去,伏在对方肩膀上。
他目光所及,忽然厉声道:“小心!”
钱野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嘴里叼了根乌黑的铁管,和“梅花盗”用过的几乎没有区别。
五点乌星飞至。在这刻不容缓之际,郭嵩阳带着蓝苗转了个身,铁剑倒转,横在喉前。剑脊上忽然盛开一朵黑色梅花,剑身轻震,乌星如铁砂般滑了下去。
那乌星极其细小,铁剑剑脊也不过两指之宽,郭嵩阳能以铁剑为盾,可见目力、敏捷、胆气都远超常人,钱野即使使诈,也绝非他对手。
自然,钱野的岁月,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抹尽剑上鲜血,走到“徐玉”面前。蓝苗刚要说话,忽然“啪”,脸上着了一巴掌。
!!!
蓝苗捂着脸瞠目结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郭嵩阳已冷冷道:“你怎会想娶这种女人的?”
大哥!我一点也不想娶这种女人啊!您知道您打的是谁吗?要不要这么时运不济啊?随便借个人的身份不仅没有好处拿还被又打又骂又扒衣服还要替他挨巴掌!真他妈坑爹啊这辈子从来没人打过我我的易容水平是不是太高超了?
☆、35替我穿鞋,给我送花
幸而郭嵩阳没有人生导师式的爱好,继续给他两巴掌。
不然他可能会发现徐玉忽然变成了一个武功高手。接下来两人打成一团,这个武功高手的面皮一定会被掀掉……两人就无语凝噎,自绝于人民了。黄泉之下的钱野可能要笑得打跌。
蓝苗囧囧有神地见对方递过来一张纸,是“桃花娘子”的卖身契。
郭嵩阳道:“银子是你出的,人就是你的。”
他目如冷电,扫了眼躲在花丛后的女子,又道:“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你卖了她,三百两银子,够娶一个身世清白的大姑娘了。”
蓝苗听对方算这笔“人口买卖”帐,要笑不笑,点了点头。
郭嵩阳大概是觉得“徐玉”太过呆板,脑筋不会转的,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听说,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人,就会变成一个呆子。他的眼睛会瞎掉,耳朵也会聋掉。”
蓝苗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你说得不错。”
郭嵩阳嘿嘿冷笑了一声。
他又道:“但世上有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男人有没有被她利用的价值。你很爱她,被她像条狗般指使地团团转,她不过在利用你。”
他盯着“徐玉”,一字一句地道:“但既然她能给你愉快,付出代价又何妨?只需记住,你也在利用她,这不过是场公平的交易。”
蓝苗瞅着郭嵩阳,颊上渐渐漾出一朵笑纹,道:“不料郭先生对女人有如此精辟的见解。”
郭嵩阳目中掠过一丝疑惑,忽然厉声道:“你是谁?”
蓝苗叹了口气,道:“既然郭先生如此了解女人,五天不见,就认不出我了么?”
他说着话,五指勾住下巴,已将面皮剥了下来。
郭嵩阳又见到了那张风流妩媚的脸,脸上似乎还有点巴掌印。
他的面上也瞬息阴晴不定,比当时白衣少年还要窘迫。他的宏论发错对象,还给人家无辜的小脸蛋上来了个耳光,罪证清楚明白,指天发誓撒泼打滚也赖不掉。一抹奇异的晕红从脸上浮现,他拍过蓝苗脸的整只手都有些发痒。这只毒蝎子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蓝苗乜着他,似笑非笑。
这眼神好似个鱼钩,将他的眼皮勾住,他想转眼都不能。
他道:“我的手掌有些痒。”
郭嵩阳欲言又止,只是闭上了眼睛。
蓝苗抬起巴掌来,试了试距离,正要打,又“噗嗤”笑了一声,道:“郭先生忒老实了,难道看不出我在开玩笑么?”
一阵轻风吹过颊边,蓝苗身上忽而暖和。他只穿着贴身里衣,赤着脚站在庭院里,秋日的夜晚已有些凉入骨髓。郭嵩阳没接他的话,只将自己的外袍甩下,披在了蓝苗肩上。
蓝苗从袖中探出三个指尖儿,撩了撩发鬓,拉紧了衣襟。郭嵩阳的肩比他宽,外袍自然比他大,好似裹了件将军的长披风。
郭嵩阳进了大厅,提着双鞋出来。他俯身在蓝苗脚前,单膝跪下,道:“扶着我。”
蓝苗双手撑在他肩膀上,故意将右脚大拇指翘起来,左右乱晃。郭嵩阳一手托着蓝苗的脚,一手捏着鞋帮。他这辈子还没替人穿过鞋,比用剑笨拙多了,老将拇指头套在鞋外面。
他的手只要搭在鞋面上,蓝苗就赤着一只白嫩嫩的脚去踩他的手,看见哪根手指头踩哪根。
武林中多有忌讳,没几个剑客受得了别人在自己握剑的手上踩来踩去,真有这一刻,只可能是被敌手打倒在地的时候。毕竟脚被认为是“不洁”之处,而且蓝苗在花园里踩了半天,他的脚还真的不洁……
再说,十八般兵器中有一种兵器,叫做白打,也就是空手。这意味着若是高手,他的双手也就自成一种兵器。郭嵩阳一世习武,即使放下铁剑,他也仍然拥有一双利器,就是他的手。
现在蓝苗的脚就踩在这双称雄武林的利器上,不亦乐乎。
郭嵩阳居然也忍了。
蓝苗伏在人家背上,心花怒放,得意非凡,笑得要咬手指头了。
郭嵩阳受这好一番刁难,绝不吭声,替他穿好鞋后便起身。蓝苗见好就收,掸掸衣服,笑道:“郭先生真会伺候女人。”
郭嵩阳冻着一张脸,想凶蓝苗一凶,偏生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他才道:“徐玉在哪里?”
蓝苗道:“大概还在妓院里躺着吧。”
郭嵩阳便对桃花娘子冷笑道:“听见没?去找他!”
那女子捂着脸,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到了地平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