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番话确实说得有理有据,心宠盯向蓝苗,冷冷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该轮到我问你了。我投身少林已有十数年,忝为首座,也不算一事无成。金银财宝,俗家时就于我如浮云。绝世武功,天下何处比得上少林?我盗经给你,为了什么?”
蓝苗却痴痴看着他,眼中忽然溢满了泪水。
他轻轻拭了拭眼角,道:“你既不为名利,能打动你的,就只有绝代之红颜,倾国之美色了。”
他颦黛低鬟,忽然收尽了那股锋芒,异常温顺妩媚起来。
蓝苗眼眸原本细长如线,合上之后,就愈发勾动人心。众人见他从孔雀蓝的大袖中伸出一只皓雪似也的手臂,镶绿宝石的银镯子无风自动,从手腕一直滑到丰肌处。不由心想,此子虽然称不上绝代佳人,确有风姿独到之处,其微睇绵藐,荡人心魄,怪道他把持不住。
蓝苗低声道:“我当初勾引你,确实为了经书,但后来……后来……你对我说的情话,都已忘记了么?”
心宠的脸已从白转红,从红转绿,黑气腾得如煤窑烧烟般,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掌门,你休得听她信口雌黄,瞎三话四!此女搔首弄姿,妖艳作态,我怎会看上她,干此有辱门风之事!”
蓝苗幽幽道:“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夸我皮肤特别白,腿特别长,胸脯特别软……”
心湖大师突然厉咳一声,止住了他的话,道:“施主指证我少林弟子不守戒律,可有证据?”
蓝苗眸中波光粼粼,道:“他背上靠近右臀处,有一块手指头大的半圆胎记,不错罢?”
在场倒有三人见过那胎记,顿时全看着他,神色各异。心宠鼻尖上沁出汗珠来,他做过的事能振振有词反驳,这没做过的事反倒无法自证。他蓦然伏下,道:“弟子不知妖女从何处得知胎记之事,但弟子确确实实从未与她有过交接,求大师兄明辨。”
蓝苗继续道:“请诸位大师想明了,藏经失窃前后,他是不是经常出寺?比别的大师都出入频繁?他是不是常去东北?他是去与我幽会。想不到……他现在竟要置我于死地。”
这些全是实情,兴云庄地处东北,除了倒数第二句。
心宠汗也从背上下来了。
他怒道:“我何时与你……幽会?你说经书是我给的,我什么时候给的?”
蓝苗道:“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十月吧。”
心宠如释重负,急忙道:“弟子十月时与白马寺的僧人讲经论道,一步未曾出寺,大师兄自然知道。”
蓝苗立即道:“那就是十一月给我的。”
心宠勃然怒道:“我根本没有给你!”
心湖大师已冷冷地道:“你给了谁?”
☆、来报仇的小游龙生
心宠蓦然怔住了,大颗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
蓝苗高声道:“大师快擒住他,去他房中一搜,不止藏经,还有无数好东西!”
心宠下意识退了一步,心烛大师和心灯大师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心湖大师叹了口气,将手中《达摩易筋经》摊开,众人看得明白,那不过是一沓白纸,上面写着“看一眼心宠”。
他淡淡道:“单鹗,少林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这种事来?”
他以俗家名字称呼心宠,已等同将他逐出少林,不再承认他是少林弟子。
心宠汗出如浆,道:“弟子……弟子知罪。”
他扑倒在地,道:“但弟子也是为他人所诱,才一时行差踏错。”
心湖大师厉声道:“你受了谁的指使?”
窗边的百晓生忽然道:“指使他之人,我倒猜到一二。”
心湖大师问道:“是谁?”
百晓生道:“就是他!”
众人随着他手指方向一齐转头,窗外却只有轻风刮过,树叶萧萧。心湖大师回过头来时,面色已变。百晓生在他身后,掐住了他颈上“大椎”、“陶道”两穴。
蓝苗也吃了一惊,道:“指使他的是你?”
心湖大师敛目道:“你我几十年交情,不料你竟这般对我。”
百晓生笑道:“我也不想这般对你,但单鹗定要牵扯出我,我若不出手,他也要逼我出手。”
单鹗已站了起来,狞笑道:“心湖大师在我们手中,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若我们不能平安下山,只好让少林掌门陪葬了!”
心烛心灯两人均是怒目而视,不敢轻动。
心湖大师叱道:“少林弟子只管拿下这叛徒,不必以我为念!”
单鹗哈哈大笑,道:“你说再多的话,他们也不敢拿你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他忽然看向蓝苗,狰狞道:“慢着,先让我杀了这个妖女,再走不迟!”
蓝苗早已站了起来,笑道:“你杀不了我的。”
单鹗一步跨到他身前,道:“你还有什么花招可耍?”
蓝苗道:“我和你打个赌。”
单鹗已将十层内力聚集在右拳中,预备一拳打死蓝苗,森然道:“什么赌?”
蓝苗笑道:“我两只手都放在袖子里,数一、二、三,数到三下,你必死无疑,赌不赌?”
他好整以暇,好像在与小孩儿玩石头剪刀布一般,而不是在谈论生死问题。
单鹗狂笑道:“我一下都不必数,就知道你死定了!”
他猛然抬拳,五十年内力,二十年少林绝学不是白练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伏虎拳,他早已练到炉火纯青。一拳下去,哪怕是一头真老虎,也要脑浆迸裂。何况是蓝苗呢?
他说“不必数”时,蓝苗已然数到一。语声到“死定了”时,蓝苗已数了二。他拳头扬起,拳风刮面,蓝苗落地有声,道:“三!”
他的双手果然还拢在长袖中,一点儿也不预备抵抗。
单鹗的拳头已经击下,也忽然凝固在蓝苗睫前。
他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抽搐着,表情充满了惊疑、恐惧和不信。他要极力回头去看,皮囊中的气力却已被全数抽空。
“咯咯”声从他嘴里发出,一丝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他咽喉上闪过一线流光,凝成一把小刀。
小李飞刀!
蓝苗脸上绽开了微笑,他遥望着李寻欢,单鹗已经不在他眼中。
李寻欢望着他,也不禁微笑,他的眼眸如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春风般的愉悦。
与此同时,阿飞的快剑,已经刺穿了百晓生的咽喉。
晌午的山路上,蓝苗靠在树上,翻着手中的书。
李寻欢和阿飞沿路走来,喁喁不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这些书是从少林要来的。蓝苗捉住心湖大师不放,道你们说我盗经,现在你不送一本给我,我就不走了。心湖大师颇为苦恼,少林七十二绝技是不传之秘,怎能给蓝苗?几人在那大眼瞪小眼,多亏心烛大师脑筋灵活,道单鹗俗家时著有一本毒经,还有些易容心得,留着也无用,不如都给了蓝苗。
蓝苗也乐意,将七巧书生的东西一卷而空,才下了少林。
他手中翻书,听李寻欢道:“百晓生绝非盗经的主谋……因为他无法令单鹗为他冒险。”
单鹗自辩之词十分有力,他不缺钱,也不缺权。蓝苗不能打动他,百晓生自然也无法打动他!
李寻欢低声一叹,道:“能令单鹗冒险的,只有绝代之红颜,倾国之美色。”
阿飞忽然停住了脚步!
蓝苗将书挡在额上,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清风吹拂着他孔雀蓝的衣裳,袖口深茶色的刺绣凤尾纹流光溢彩。
有些话他不想对阿飞说,因为他知道对方会明白。
对面山亭中有两个身影,一位老人,一个小姑娘。但他目光所及时,都已消失在山背后了。
梅花盗忽然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
但接下这一年,又发生了多少大事,使得原已平静的江湖,又暗潮汹涌起来。
秋风吹过,木叶萧萧。这些黄叶随便地落在石板路上,使得路边这家小店都显得特别寒瑟。
这店只有一个店主,既当掌柜的,又当跑堂。不过原本客人就很少,他除了沉默地端酒端菜,就是在没有客人时,坐到角落里小酌一碗。有时也会坐在后头,凝望着缓缓流去的梅江。
今天这里就坐着一个凝望着梅江的人。凉风徐来,不仅吹动了柳枝,也吹动了她的长袖。袖尾的银袖坠隔一会儿,便“叮咛”一声,熏熏然催人入梦。
她已经在这坐了三天,不要酒,只要了茶,配一碟酸豆角儿。店主如数送去时,总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也不以为意,并不因此回看一眼。
他例行地看过她后,准备端碗酒蹲过一天。忽然店里进来了两个客人。
一人又高又壮,几乎是挤进门的,他只担心这人进门时会被切成正方形。另一人焦黄面皮,颧骨凸出,眼皮下一双眼珠转动,却精光四射。他们拣了个座,店主正过去招呼,门口又进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人身着绿衣,负着一对雪亮的双钩,一人扎着把乱草般的头发,背着柄虎头锤,也寻了个位置就坐。他心中纳闷,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忽然来了这许多武林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