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人从门里抢出来,道:“蓝姑娘,你躲……你都听到了?”
蓝苗决定不回答自己为何躲在人家柜子里这个问题,以不变应万变,道:“嗯。”
屋中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红,最终躬身,双手奉上一件东西,道:“实在……实在不敢高攀,蓝姑娘别惹恼了师父,丘独亦不敢僭越师父,原物奉还罢。”
那是一枚银袖坠,铸成一只盘卷的小蝎子。蓝苗方才动武时就已觉察,这件衣服虽紧,袖子却很长,显得人飘飘欲仙之余,偶尔也略有不便。做这衣服的人倒也心思巧妙,在袖口坠了两个小银蝎子,既不会太轻,也不会太重。但现下他的左袖上空无一物。
蓝苗只得再次以不变应万变,道:“哼。”
楚相羽大怒道:“你给他送东西?”回头道:“做了这小杂种!”
他的话音未落,丘独手中的袖坠就不见了。
楚相羽没动,蓝苗没动,丘独更是没动半分,袖坠就忽而消失了。那两人都是一愣,独蓝苗觉察皮肤接触处,一阵气息旋动,他的视野好似忽然变大,瞳孔转动速度骤然加快,目光随着袖坠划了一道似慢实快的线。一人探手迎上,攫住了它。
那是一只泛着青气的手,还有一双碧森森的眼瞳。不仅眼珠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宛如两点鬼火。
蓝苗和他一对视,就觉着眼珠被咬了一口,不由得垂下眼皮。
楚相羽和丘独同时看去。那个人站在院子口处,身量极高,好似一棵枯树。他穿着一件大袖飘飘的青布袍,他的手已隐没在大袖里。
丘独立即躬身,不敢与他对视,道:“弟子见过师父!”
青袍人道:“你是楚相羽?”
楚相羽挺直了腰,道:“不错,你待怎地?”
青袍人又道:“你知道他是谁?”
楚相羽道:“蓝苗儿我当然认得。”
青袍人嘿嘿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好似直接从喉咙里发出来,并不需要运用面部肌肉。若把他横放到地上说他是个死人,恐怕也有人相信。
他道:“你看看他头上,是什么?”
蓝苗的发上别无饰物,只一枚银掩鬓。楚相羽道:“娘们儿的首饰,做成个盘着的蝎子样,眼睛是两颗绿宝石,怎了?”
青袍人道:“做成什么样?”
楚相羽道:“蝎子样。”他已经有些犹疑。
青袍人道:“母蝎子有个习性,你晓不晓得?”
楚相羽道:“什么习性?”
青袍人阴恻恻道:“母蝎子交配后,必定要吃了公蝎子,你还敢去碰他?”
楚相羽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还道:“他戴的首饰是蝎子,他也是蝎子?”
青袍人道:“蠢材,论武互称江湖好汉,喝酒必谈天下英雄,闻名遐迩的蓝蝎子站在你身旁,一双狗眼却认不得!”
“呛啷”一声,楚相羽往后一跳,已经拔出了九环刀。看着蓝苗,脸色就好像看见了鬼一般。接着竟然神魂俱丧,纵身一跃,就要立刻跳墙逃走。先头的豪言壮语有如放屁,自己带来的镖师也要撂在这里了。
蓝苗忍不住回头看他,心想这脸可以翻翻了。
青袍人见蓝苗竟不动,眉头微簇。他一抬腿,整个人倏然就到了楚相羽身前,恰好拦在他逃走的路线之上。楚相羽猛力高举起九环大刀,刚要劈下,青袍人只一探手,已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相羽武功再不济,也是堂堂“洪运镖局”的总镖头,一手“九九八十一手万胜连环刀”使出来,等闲七八十个人休想近得了他的身。但一条百把斤的汉子,却被他肩不动,脚不移,一个跟斗摔在地上,随即抱着手腕大声惨呼起来。
蓝苗禁不住脸上变色,一看之下,楚相羽的手腕已经肿得像个紫黑相间的水萝卜,吹弹可破的表皮上裂出许多血丝,并且不断上攀。楚相羽嘶声道:“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你是伊哭!”
他五根手指哆哆嗦嗦,好容易摸到刀柄,却拿不动这把精钢打造的大刀了。他道:“求你……求你!杀了我!”
☆、老有些物品有神秘用途
伊哭却已走到蓝苗面前。蓝苗禁不住退了两步。
伊哭道:“跟我来。”
蓝苗看了眼如厉鬼般的楚相羽,毒已经蔓延到脸上。他胡乱地抓着自己的手臂、脸和脖子,每抓一下,就掉下来一块肉。
伊哭讥道:“你还想睡他?”
蓝苗不答话,心中却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一会儿白,好似开了个红绿灯。
伊哭转身就走。蓝苗微一犹豫,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一踏出院子,便察觉这是北国之地。雪已不怎么下了,风却还在刮。道路边几枝枯树高高伸向天际,树上歪着一个废弃的乌鸦窝。道路上几条车辙、数串脚印在雪中远去。一阵大风刮过,似乎要将这一切都卷向天涯。方圆数十里内,忽然好像只剩下他与伊哭两人。
伊哭在雪地上前行,他整个人挺得像一根木桩,但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却浅得几近于无。蓝苗试着调动体内那股热力,使自己的脚步也轻飘一些儿。但时而捉到了感觉,时而却没有,他的脚印也就时而只有脚尖,时而全有,看起来怪异极了。
伊哭突然道:“大关刀单不破,血手梅花何悦,力劈九岳宋盖世,胜金蛟黄飞……这些人你还认得么?”
蓝苗岔了气,整只脚都陷进雪去了,想了会儿道:“都是我的朋友?”
伊哭道:“都是你的姘头。”
蓝苗作声不得。伊哭道:“你可记得你睡过多少男人?”
蓝苗听了这般问题,道:“不记得。”
伊哭道:“七十九个。”
蓝苗心中的红绿灯变成了七彩的。
伊哭又道:“这些男人里,你可记得你杀了多少个?”
蓝苗道:“不记得。”
伊哭格格笑了起来:“七十七个。”
蓝苗替这些死得稀里糊涂的男人呕血之余,心道这主儿还知道收拾烂摊子。不然在饭馆里忽然一个人过来说:“hi!”“你谁。”“我昨天才和你睡过觉。”
这日子没法过了。
伊哭道:“刚才我还替你杀了一个,七十八个。”
蓝苗道:“还有一个呢?”
伊哭忽然回身,眼中好似点着两盏鬼火。
蓝苗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无辜地与他对视,微抬一点儿眉,以示他是故意说这句话的。伊哭眼中的鬼火更为幽绿,冷冷道:“别忘了,只要他们中有一个透露出你不是女人,你那个老仇家就会来要你的命!”
蓝苗感觉这日子已经没法过了。
大风中远远就看见飘扬的酒旗。小客栈前面的院子里停满了盖着席子的空镖车,马厩里则不时有良驹嘶鸣。客栈前的饭铺里,总有镖师打扮的大汉进进出出。他们喝够了酒,就纷纷把棉袍子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好似全然不怕寒风刺骨。
一直到日落,饭铺里仍然灯火通明,很是热闹,但到院中的人少了,只有小解的人,才会绕到乌漆墨黑的马厩后面去。一个边陲小镇的客栈,会有这么多人驻足,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蓝苗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冥思苦想,自己应该是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一本叫《风云第一刀》的武侠小说里。
穿越之前,他刚下了班,在图书馆里一本本书翻,准备借两本回去消遣。然后他忽然看见一排彩色精装贴膜硬壳书后面,有一本线装书,书脊上还有点霉斑。这本书在花里胡哨的新书堆中太显眼了,按道理这么旧的书,应该早就在图书馆更新换代时处理掉了,他就手贱抽了出来。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然后他就做了那个梦,一醒来就站在衣柜里……穿到了一个鬼斧神工的世界……
任务目标叫做《怜花宝鉴》,但《风云第一刀》他只在七八年前看过,现在连主角名字都不记得了啊!摔!什么世道!
他从自己找起,果然找到了一本书,但只是他的武功秘籍。除此之外,还找到了两个充满气的猪尿脬、一条蓝晶晶带着无数倒刺,如蝎子毒尾的长兵刃、一个底板带着几个小孔的木头方盒、两个印着“京砚斋”的小圆铁盒、一根上粗下细的圆棒,和一枚铜铸的小剑,小剑还坠着红穗子。以及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和几块散碎银子。
他打开一个小圆铁盒,里面装满了青黑色的膏状物。凑近一嗅,一股苦腥味。又拧开另一个,这个装着玫瑰花汁般的膏子,带着淡甜香。他顿悟了,是上妆用的螺黛和胭脂。
他将木头方盒拿过来,揭了两下没揭开,才发现这盒子是抽盖式,还有个梅花形的小钢扣。这个小巧的金属部位保养的非常好,打磨光滑,而且上足了油。拨动时满蓄机簧弹力,但绝无声息。
他心中纳闷,它看上去倒像个武器,但又不像个暗器。密封极好,没有暗器所需的发射孔。看盒底孔洞的散乱分布和细碎大小,倒不如说它是个调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