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苗低下头,看着伊哭的下颏,刚要说话。伊哭忽然用力一拽,挺身抱着他就地打了个滚。蓝苗摔在雪窝里,撑起身来就着伊哭肩后一看,树下一条手腕粗的银环蛇对他们人立而起,吐着信子,嘶嘶作响。银环蛇之后又冒出一条金环蛇,两蛇交缠在一起,忽先忽后地向他们游来。
蓝苗紧握着伊哭手臂,四周望去,发现林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蛇,虽然品种各异,但无一例外是毒蛇。树叶下泥土中,各种色彩斑斓的毛脚蜘蛛,油光锃亮的铜头蜈蚣也爬了出来。张牙舞爪,奇形怪相,异常狰狞。
林中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吹竹声,幽幽渺渺,凄凄切切。这乐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竟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的。
乐声停止,有人吃吃笑道:“想不到青魔手与蓝蝎子是真的情意甚笃,死也要做一对鬼鸳鸯。”
这声音充满了六分的狠毒,三分的嫉妒,和一分得意洋洋。
伊哭忽然嘶哑着声音道:“要做鬼的是你,苗疆‘极乐嗣’五毒童子!”
☆、你替我生!
那声音“哧哧”笑着,道:“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蓝苗一手搂着伊哭腰部,已经慢慢坐了起来,他低声向身边的人道:“‘极乐嗣’是不是那四个扮小孩之人?这五毒童子是何等角色,你知道么?”
伊哭带着血沫翻滚的气音,冷冷道:“听说五毒童子天生侏儒,奇丑无比,所以虽然也是用毒一脉,却只肯派出几条小爬虫,自己从不现身!”
林间不住回响的笑声忽如利针贯耳,五毒童子尖声道:“我曾经杀过三百九十二个人,没有一个人能见到过我,区区青魔手就想让我破例吗?你还不配!”
蓝苗想起那四个中年男人堪称鬼斧神工的造型,讥道:“若我长着胡子,还穿着老虎童鞋,我也没脸现身。我唯一奇怪的就是,你既然要搞行为艺术,为什么不穿开裆裤。”
笑声瞬间止歇,其他词对方听不懂,但“开裆裤”这三个字一定听懂了,一阵寂静过后,五毒童子道:“若让你们死得太快了,算我对不住你们。”
一阵奇异的竹哨声响起,林中的毒蛇好似受了催促,纷纷竖起身来四处游动,一时间到处是积雪和枯叶被碾压的沙沙声。蓝苗忽然觉得肩上一凉,一条灰褐色背有灰白色菱形方斑的蛇竟已游上了他的肩膀,蛇身向后紧缩,张开利口弓起前身,正要向他的脸扑来。
这蛇两颗漆黑的小豆眼下,三角形的头极尖,好像翘着嘴。蓝苗心中浮上来三个字,尖吻蝮。俗称五步倒……
被咬了以后走一步退两步行不。
蓝苗右臂曲起,准备随时抓住扑上来的尖吻蝮。万一被咬一口,也只好试试传说中的内力逼毒管不管用了。
那条尖吻蝮张着嘴,忽而将前身转向右边,停了一歇,又将前身转向左边,尖尖的蛇头倒是紧对着蓝苗不放松,但就是不下口。在缓缓凑近蓝苗的唇后,忽然又像被扎了一针,向后一弹,紧缩着身体像傻瓜一样懵了。倒像是逼吻不遂被美人拒绝后在那手足无措。
一只暗青色的铁手忽然掐住了蝮蛇。它只挣扎两下便瘫软死去,头上化下滴滴血水。伊哭右臂微伸,将它扔出两三丈外。蛇群和毒虫闻到血腥气后立即焦躁不安起来,有几条已围到了死蛇身边。
蓝苗倒是心中一喜,道:“给你搽胭脂。”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圆铁盒,刚要打开,忽然一声凄厉的吹竹,一条手臂粗的金环蛇忽然暴起,跃到了他的手腕上。随之又有四条银环蛇跳上,紧紧将他手臂缠住。五条蛇骚乱中将圆铁盒打翻,咕噜噜滚开,淹没在蛇群毒虫之中了。
蓝苗没想到对手如此灵泛,发现异常就缴了他的械。他见伊哭已经杀了数十条蛇,死蛇的血肉将蛇群引走了一部分,但大部分蛇仍然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试图去咬他渗血的脖颈,利齿此起彼伏,极为骇人。蓝苗心想五毒童子死也不现身,一定是现身后有极大的弱点。他低声道:“你听得出他在哪里吗?”
伊哭道:“吹竹声控蛇虫,越出半里就逐渐失效。他能看见我们,这又是树林中,他一定在十丈之内!”
蓝苗道:“好。”
他忽然搂住伊哭,对方没预料他来这招,顿时愕然。
蓝苗嘟起嘴唇,在他脖颈白布上亲了下,一个红唇印顿时耀人眼目。他微微一笑,挥出蓝森森的蝎子长尾,忽然跃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
树上也盘卷着一些毒蛇毒虫,但大部分屡次受竹哨催促,都已游下地去。蓝苗挥鞭抽下去一条竹叶青,四周一望。多亏这是冬春之际,大树小树统统都是光秃杆儿,并无树叶遮蔽视野。蓝苗展动轻功,不过十息,就将周围一圈大树踏过,没有发现任何隐蔽之人。
他往下一望,伊哭还算安全,过于凶猛的蛇虫统统被他捏死,偶尔的漏网之鱼又犹豫徘徊,在吹竹声和胭脂香中进进退退,半天没咬他一口。蓝苗纵声长笑,道:“缩头小乌龟,看是谁先死!”
蓝衣飘拂间,附近的树木已被他踏过一半。以这个速度,方圆十丈内很快能被蓝苗搜索完毕,等找到五毒童子时,就是形势翻转的时候了。
吹竹声已经急了起来,从之前的三长一短变为五短一长,毒蛇被催促得攻势越发猛烈,有几条已经摆脱气味的震慑,爬上了伊哭膝盖。与此同时,林中又响起了哨声。这哨声和吹竹声有些不同,特别尖特别高,声传之远,恐怕一二里之外都能听得清楚。
远远的天空中,一大片小黑点飞了过来。逼近之后,蓝苗才看清是一群鹞鹰,他心想,五毒童子养鹞鹰?没听说过鹰有毒。传说的鸠鸟据说每一片羽毛都能毒死一头大象,但事实上没有一种鸟是有毒的。
接下来他发觉这群鹞鹰和普通鹞鹰不同,它们的腿上似乎有一条坚韧的带子。直到它们飞到十几丈外,蓝苗才发现那是毒蛇。每只鹰都抓着一条毒蛇,向他空投炸弹。
蓝苗愕然,但立即就有数条眼镜王蛇摔在了身边的枝条上,它们纷纷竖起身子,膨胀开颈部,然后“嘶”一声,一注毒液向他面部喷了过来。有些蛇是可以喷毒液隔空致人死命的,眼镜王蛇就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种。
毒液落地时,他已飞跃到别的树上。但毒蛇如雨一般跌落下来,如影随形。短短一炷香时分,他跃过的树枝上都落满了蛇。这些蛇被摔疼激怒,全部狂躁地在寻找噬咬对象。
这时蓝苗已基本上将附近勘察过一遍,并没有在树上发现隐藏的人,他细细回想长满了枯树的雪地,忽然觉得确有地方异样。
这片地方十分荒僻,人迹未至,积雪一望无际地覆盖着土地。除了他与伊哭踩出的脚印和蛇虫游过的痕迹,雪地上应该很干净。但在远处的一些小雪包下,依稀有踩过的痕迹,恰好踩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他凝目四望,目光渐渐集中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雪丘上,这个雪丘在一棵树旁边,西面上的雪微微泛着水光,恰好对着伊哭,而且之间没有遮蔽物。蓝苗从身边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轻喝道:“去!”
石头如手雷炸弹,一瞬坠入雪丘西面,砸出一个大口子来,下面是空的!
蓝苗将另一个小圆铁盒往那一掷,又折下一根树枝。树枝后发先至,“当啷”击在铁盒上,青黑色的螺黛喷了一地,铁盒更是准确无误地掉进了雪洞中。刹那间毒蛇都停止了攻击,一齐嗅向雪洞。毒虫反应更为敏捷,数只蜘蛛从树上跳下来,几条蜈蚣也蹿进了洞里。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惨呼响起,一个人冲了出来。
他矮小如幼童,身上只穿着条兽皮短裙,赤着一双短腿。他的脖子上紧咬着一条蜈蚣,手臂上也钉着几只蜘蛛。他厉吼一声,将蜈蚣硬生生拽了下来。鲜血溅处,那些长蛇飞速向他游去。
蓝苗正幸灾乐祸,忽然看见他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伊哭!
一双青魔手将五毒童子的头抓在掌中。对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张脸扭曲成一块被拧的抹布,紫黑的血水从铁手套的指缝中汩汩流下。
青袍中炸出了一蓬遮天蔽日的青雾,咬在五毒童子咽喉上的蛇一阵抽搐,翻落在地。所有的蛇虫被主人的血肉吸引,疯狂地蹿去,但一游入青雾中便翻了肚皮。一转眼,两丈方圆内铺了一层死蛇的地毯,雪地也被鲜血融化,流出一道道沟壑。
伊哭急促地呼吸着,他的双手紧绞,对方的头兼脖子真的被拧成了一块抹布。他的一双眼睛就像鬼火!又毒,又烈!
蓝苗挖了一个坑,将五毒童子和他的虫蛇简单埋了。
他回到伊哭身边,伊哭在一棵树旁半靠半站,青色大袖垂下来,遮住了双手。他仿佛在杀死五毒童子的过程中宣泄了心中极度的忿恨和怨毒,甚至变得有些疲惫。
蓝苗拉起他的手,轻声道:“我们找一辆马车。”
坑爹的是,这里离他们所来的城市已经很远,又荒僻,天又要黑了,根本没有过路行人。两人沿路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一个土生农人,跟着他来到个小村子里。蓝苗解释说两人遭遇了强盗,又给了村人一些银子。他们还颇热情,替他们腾出一间房屋来,还做了顿丰盛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