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生没有回答,他已经哭得抽搐了起来。
他平时虽然看着很成熟、很老练,被上官金虹赋予重任,但毕竟只有十九岁。
右手被废这种事,无论哪个高手摊上,都要失魂落魄,何况是一个一心上进的小少年呢。
蓝苗缓缓地坐了下来,等游龙生终于停止了哭声,便俯下身去抱住了他。
游龙生是为了他才受伤的,蓝苗已准备为此承担责任。
这个少年从前见到他,明明怀着些不可说的情愫,总是装得霸道凶蛮。这伤将他坚硬的蚌壳打破,露出里面脆弱的嫩肉来。
这种充满了同情的拥抱,他本来会推开。但现在他实在是太孤单、太脆弱,他最熟悉的人只有蓝苗,只有蓝苗在他身边。
他禁不住紧紧拉住了对方的衣角,又啜泣起来。
他的白皙的脸通红,小鹿般的眼睛溢满了泪水。
蓝苗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唇。
游龙生呆滞着,没有反应过来。
蓝苗叹了口气,又亲了亲,道:“小呆瓜。”
游龙生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脸都要溢出血了。
从前,他做梦都想这样……这样。所以他拼命地练剑,拼命地向上爬,拼命地磨练自己。他心中暗暗希望,有一天能变得配得上蓝苗,能让对方不再戏谑自己,而是将自己当成一个优秀的男人来看待。
这种充满了柔情与爱怜的亲吻,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他以为至少需要五年到十年,他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陡然陷入了哆哆嗦嗦地迷醉当中。
蓝苗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摩挲着他的嘴唇,用异常温柔的口气道:“你别走了,和我住一块儿,好不好?我会做饭,你想吃什么和我说,一定符合你的口味。咱俩过个安生小日子,嗯?”
游龙生呆住了。
如果说他梦见过蓝苗亲他,这种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他简直梦都没梦见过。
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蓝苗不可能做个主妇,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人。有吕凤先郭嵩阳伊哭跟在屁股后头,为什么要来讨好一个身无长处的小少年?除非脑子被门夹了。
蓝苗闭上眼睛,加深了这个亲吻。
游龙生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也哆嗦着。
他突然推开了蓝苗!
他这一把,豁出了全身力气,蓝苗被他推得摔倒在床下。
游龙生的眼睛通亮通亮,像半夜里的小狼。他憋足了气,冲蓝苗叫道:“你……你可怜我,你只不过是可怜我!”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蓝苗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灰,也连忙追了出去。但游龙生豁出了性命般跑,眨眼就跃出了院子,消失了身影。
暮色渐渐消退后,夜色又悄悄降临。
整条街的店铺都已放了门板,只有一间小酒肆,还亮着灯烛。
一个少年,坐在方桌旁,桌上已有了几个空酒坛。
这少年肤色白皙,眉目俊秀,穿着件刺绣锦衣,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别人看了,都觉奇怪,他怎会到这里来喝酒。那织锦的衣袖在桌沿擦过后,便沾了一道油泥。
厨后又走出个人,髻上抹着刨花油,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香气,正是酒肆的老板娘。
她道:“二更钟已敲过,小店要打烊了。客倌若还想喝酒,不如住在客房,可好?”
原来这小酒肆,前堂摆着酒桌,后院还隔出了几间客房,好赚些醉鬼的房钱。
游龙生呆呆地望着桌面,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又喝了一口酒。
喝酒的是客,就算是个傻子,老板娘也得接待着。
她又问了一遍。
游龙生道:“我不喝酒。”
他一面说不喝,一面还在往嘴里倒。
好在老板娘见识广博,啥样的醉鬼都见过。她应着好,手已扶上了对方的肩膀。
游龙生一阵颤栗,突然抓住了老板娘的手。
他望着对方的脸,觉得她居然有些像蓝苗。
他道:“我要和你睡觉。”
灯光朦胧,游龙生的眼神更朦胧。
昏黄的光线下,老板娘好似忽然变得更美,更年轻,更像蓝苗。
游龙生说完那句话后,她就将他带来了客房。好像他刚才提的要求,只是再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要求。
见游龙生的右手不方便,她甚至还体贴地替他解开了衣服。
游龙生吻着她的唇,她的唇上不仅没有油腻酒气,还有着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和蓝苗身上的居然也很像。
游龙生的动作开始很凶猛,然后渐渐慢下,发呆。
不能使用右臂,他已和一个废人没有区别。
荆无命的左手剑比右手剑更快,这已不是个秘密。
但荆无命花了多少时间去练左手剑?
他从现在开始练左手,要花多久才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他的武功、梦想、目标、信仰……他的大山已崩塌。
他望着蓝苗的背影,一天一天地努力吃苦,企望有一天能追上他们——他能追上。他这样坚信着。
他曾经坚信着……
泪水又从他的眼中滑落。
他抱着老板娘,大声哭泣。他也许不过是希望有一个放声哭泣的地方。
“老板娘”叹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平素看你凶狠巴拉,想不到这般爱哭,以后可怎么是好?”
他咬着嘴唇,似乎决定了什么,道:“别哭啦。”
游龙生哭得气都喘不过来。
他笑道:“若我告诉你,你的手不仅能完好如初,比之前还好使些,你还哭不哭?”
游龙生打着嗝儿,愣住了。
他道:“你……你说真的?”
蓝苗柔声道:“当然,我还会骗你么?”
游龙生道:“你……你说谎,我已经看过最好的大夫,也用了最好的药,这种伤没法治,你又怎么治?”
蓝苗道:“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里的大夫本事高很多,开瓢了都能治,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游龙生张着嘴,已经听呆了。
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理智,如果他清醒着,一定会刨根问底。但此刻,他已全然相信。
蓝苗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男子汉,哇哇哭,害不害躁?”
游龙生的脸又整个通红起来。
他突然推倒了蓝苗。
他道:“我……我早就想……你……你……”
蓝苗笑道:“‘我早就想睡你了,你总是吊我胃口,今天终于落在我手里。’是这样么?”
游龙生的脸皮哪有这样厚?他本想说“我早就想打你了,你人品太坏,没一次不捉弄我”。偏生又被蓝苗抢白,脸皮憋成了个熟透的水蜜桃。
他索性低吼一声,一口咬在了蓝苗肩头上。
蜡烛越烧越短,温暖的黄光摇曳着。
蓝苗轻声呻吟着,搂住了游龙生的脊背。他两条光裸的手臂露在灯下,宛如美玉所雕。
游龙生喘着气,他的唇在蓝苗身上游移。
蓝苗扭动着身体,终于按捺不住,拍了拍他的屁股,低笑道:“小呆子,你只会动嘴么?”
游龙生终于侵入了他梦寐以求的所在。
他还觉得在做梦。
自从他喝酒后,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如坠梦中。
但一切都这么真实,如果是梦,怎么每个细节都这样清楚?
他大力揉捏着蓝苗的肌肤,滑腻的触感在指尖久留不去。他狂暴地亲吻着蓝苗的嘴唇,对方的唇是那样柔软、馨香和热情。
他已将整个身躯都贴在了对方身上,却还觉得不满足。
一道闪电从游龙生脊椎中穿过,他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这是一家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小酒肆。
大清早的,酒肆里却出现了三个不平凡的人。
一个人身量极高,穿着件青袍,大袖飘飘。他板着张脸,没甚表情,但那双鬼火般的眼睛,谁若半夜撞到,保管吓个半死。
另一个人身着黑衣,肩着柄乌黑的铁剑。他不仅高,肩膀也很宽,一进来,就将酒肆的光线挡了一半。
第三个人穿着白衣,长身玉立,摇着柄折扇,宛若位翩翩贵公子。他向老板娘一笑,老板娘的三魂六魄就飞了一半。
这三个人只需出现一个,就能吸引到全部的目光,何况是一齐出现三个。
但奇怪的是,他们虽然一起进店,彼此却一句话不说,好似全不认识对方,也没有相交的意思。
老板娘正在贴烧饼,第一炉烧饼上桌后,客房里就走出了个人。
这人穿着件蓝衣,衣服很紧,紧紧地裹在身上。他口角含笑,还在整理鬓发。
伊哭首先忍不住,用力咳了一声。
蓝苗见到他们,笑道:“哎呀,原来你们也知道这里的烧饼好吃。”
伊哭冷冷道:“我们不知道。”
蓝苗摸了摸鼻子,忽然道:“啊啊,我过几天要带游龙生去一处好地方治伤,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玩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