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蓝衣人还沉浸在愉悦中,浑然不觉包厢门已被打开。
白衣少年冲到他面前,喘着气道,“蓝哥哥!”
蓝苗蓦然回过头来,见是吕迪,面绽微笑道:“是你啊,坐,喝水,要瓜子么?鸡爪?猪蹄?”
吕迪却面带愁容,对这些东西全无心思,低声道:“哥哥。”
蓝苗的动作已停下,瞧着吕迪,却并不接话。
吕迪沉默片刻,道:“我……我……”
他的大眼睛已变得湿润,像一头在森林中找寻出路的小鹿。他的语声也软得像山间潺潺的溪流。
他突然抱住了蓝苗,恳求道:“我求你帮我一个忙,你一定要答应我。”
蓝苗亲了亲他,笑道:“什么事?”
吕迪的脸涨红,然后又发白。他的泪水盈满了眼眶,道:“我叔父……叔父……”
他所说的事,蓝苗不仅知道,还乐不可支地观赏了全过程。他本想吐槽“你叔父不是不会死在女人手上吗?话才放出来,怎么就死得妥妥的了?”
但看见吕迪的模样,他的心忽然又软了,将说出口的话,又全部收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也不见了,道:“为什么找我?”
吕迪低下了头,道:“我对这座城不熟,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谁可以帮我。”
他紧紧地攥着蓝苗的手,接着道:“师兄弟们没一个拦得住叔父,我只求你先把他找回来吧……”
油腻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十几个空酒坛。
一个人坐在桌旁,又抱起了一坛酒,拼命将酒往嘴里倒。
他用双手捧着酒坛,酒坛却还是在不停的颤抖,酒液不住地从坛里溅出来,溅得他的白衣上到处都是。
周遭的一切事物,一切喧哗,他都看不见,也听不见。这样喝酒法,即使不会醉死,也会被酒淹死。
更不要命的是,他一边喝,一边还呼道:“拿酒来!拿酒来!”
酒店的掌柜走到他身旁,立即捏起了鼻子,道:“没酒了。”
这句话他却又听见了,马上道:“没了?”
掌柜道:“都被你喝光了。”
他的双眼发直,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半晌,忽然道:“那女人呢?去给我找女人来!”
掌柜不过是卖酒的,此刻却被迫要卖春,强着脸色,勉力道:“小店没有女人。”
他“啪”一掌拍在桌上,道:“胡说八道!你的老婆难道不是女人?”
门外有人“扑哧”一笑。
掌柜的脸已经绿了。
门外的人也已走了进来。
酒馆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酒客都在看那个醉汉,现在这些人纷纷都转去看他。
一个性感妩媚的美女,总是比一个喝醉的男人要好看得多。
蓝苗走到了吕凤先面前,笑道:“你不是要女人么?我虽然不……总比掌柜的老婆漂亮得多。”
吕凤先的声音突然停止,动作也突然停止。
他忽然“呼”地将酒摔在地上,跳起来就跑,
蓝苗也立即追了上去,叫道:“站住!你跑什么?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吕凤先不但不回头,反而跑得更快了。
周围的人,几乎以为这是两个疯子。
一个人哭着喊着要女人,正有个美丽的女人送上门来,他却跑得比兔子还快。另一个明明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放着王孙公子不要,偏生要追在一个醉汉后头。
两人一追一逃,不知跑了多久,吕凤先终于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蓝苗已急忙绕了个大圈,拦在了他的身前。
追赶吕凤先着实花了他很大的力气,他不仅喘着气,连辫子都散了。
吕凤先哑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他显然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并没有成功。
他的声音抖得就像一条从冰河里捞出来的兔子。
他扑在地上痛哭时,蓝苗已在林中远远地瞧过,心中只觉幸灾乐祸。
但如今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他将吕凤先的惨状瞧的清清楚楚,他没想到败给上官金虹,对吕凤先的打击是如此之大。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吕凤先么?还是那个永远穿着白衣一尘不染孤高绝傲目下无尘的吕凤先么?
对于绝顶高手来说,苦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失败又代表着什么?
他又想起了郭嵩阳,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吕凤先道:“你说的话都应验了,如果你是来看我的笑话,那也已看完了。你还要做什么?”
蓝苗默然良久,缓缓道:“我不是来笑话你的。”
吕凤先冷笑。
蓝苗继续道:“我是来求你的。”
吕凤先的冷笑突然中断。
他瞪着蓝苗,道:“求……求我?你有什么事好求我?”
蓝苗垂下头来,轻声道:“我求你救我的命。”
吕凤先只觉得听见了全天下最为好笑的笑话,实乃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任谁看见他,都知道他此刻自身难保,居然还有人来求他救命。简直好像一个打着伞的人,却偏要去空手的人那里避雨。
他嘲道:“世上还有谁奈何的了你?”
蓝苗蹙起蛾眉,看起来倍加忧伤,道:“你说还有谁?”
上官金虹!
这个名字在吕凤先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他的瞳孔蓦然缩小!
蓝苗又走近了一步,低声道:“刚才……刚才金钱帮的人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怕……我怕他们对付了你,就要对我下手了。”
他频频回首眺望,似乎真的担心有高手潜伏。
“金钱帮”是现在吕凤先最不愿听见的字眼。他喘息着,忽然缓缓退后两步,道:“我已是个废人,哪里救得了你。你不如去求上官金虹,比求我管用得多。”
蓝苗白着脸,道:“你是认真的么?上官金虹只会把我切成生鱼片。”
吕凤先冷笑道:“再说,你不是有很多条狗么?何不牵出来遛遛?”
他的语气似乎很强硬,但蓝苗的目光已落在他的手上。
喝酒时,吕凤先用双手都捧不住酒坛。而现在,他的手还在发抖。
但蓝苗并没有露出怜悯的眼神,只是低声道:“他们全都自私得要死,一个个好勇斗狠、七伤八病的,哪里指望得上?”
他突然扑了过去,拉住了吕凤先的手,道:“他们都是上官金虹的嫡系,我……我又受了伤,现在只有你能够救我了!”
吕凤先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一句话也不说。
刚被骗过的人,是很难跌入下一个骗子所设的圈套中的,无论那个骗子有多高明。
无论蓝苗所说的是不是真话,他都不愿再听。
他只希望再也不要见到蓝苗,不要见到李寻欢、阿飞、上官金虹、林仙儿……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片松林……
“锵”,空中突然有利器发声!
蓝苗惊呼一声,竟然抱头下缩,将脸埋入吕凤先怀中。
他好像真的受了伤,无力抵抗而只能寻求庇护。
但他下蹲的时机和方位又太过巧妙。
他正与吕凤先对面,那柄链子枪原本冲着他的后脑飞来,他一矮身,雪亮的枪尖就已逼到了吕凤先的眼前!
吕凤先的右手一直都在抖。
这种颤抖仿佛与他心脏的鼓动同步。它来自那种粉碎他自尊与自信的痛苦,也来自他的不敢置信和无能无力。
不能说这与酒没有丝毫关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酒是穿肠毒药。无论是谁,烂醉如泥这许多天后,都难以保持神志的清醒。
但吕凤先毕竟不像阿飞,阿飞连接喝了两年的汤,加了料的“汤”。
他数十年苦练的功夫,终究不会为这几日的痛饮所击垮!
枪尖之快,已擦中了他的睫毛。
链子枪却突然“叮”地静止!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将枪尖挟在了指间!明亮的月光下,一时竟分不清何处是兵刃,何处才是他的手指。
☆、第107章 两种谎言
吕凤先挟住枪尖后,突然没了动作。
蓝苗看情形不对,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快跑!
他拽着吕凤先,匆匆地穿过一条小巷子,又穿过一条小巷子。直到跑了很久,才回头去看,追兵似乎已被甩脱了。
望着身后,他的心中却产生了无边的忧虑。
换做原来的吕凤先,恐怕不会这样被动,接住敌人的袭击后,却毫无反应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在犹豫。哪怕只犹豫了一弹指,那也不是过去的吕凤先所为。
一个人之所以会犹豫,表示他已经不知道如何选择,他迷茫、彷徨。
他正想说话,吕凤先却突然甩脱了他的手。
吕凤先道:“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蓝苗瞪大了眼,往四周望了一圈,道:“你……你难道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鬼地方?”
原来这两人已跑到了城郊,一片荒野,杂草乱树,四顾无人。云遮蔽的月光下,远处隐隐约约现出起伏的丘陵,倒像是一座座坟包。
黑压压的枯树草丛中,有蓝光漂浮,更似鬼火。
一阵夜风吹过,鬼火忽然随风而起,在空中打着旋儿。风往他们这边吹,幽森的火苗也飘飘悠悠,向蓝苗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