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回病房门口，发现一个穿黑色卫衣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他头靠坐在墙壁上合着眼，冷白的灯光打在脸上，带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要不是一侧的手轻敲椅面，我甚至以为他睡着了。
我坐到旁边包住那只手，没看他，但能感觉到散发暖气的鲜活。
我心里暖了暖，问：“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嗯。”我闭上眼睛，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取而代之的是绵绵的疲惫感。
他把我的头扶到肩上，轻拍了拍问，“你妈妈怎么样？”
我平静的叙述，“肺癌晚期，我打算带她到省里看病。”
“我和你一起。”
我睁开眼睛，看他，“别，你好好准备考试。”
他垂了垂眼皮没说话。
我又靠到他肩上，“你千万别再提这种要求了，我不会答应的。”
“.....”
“嗯？”
“若明，我们会好起来的。”
“当然了，”我提起精神，声音大了点，“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晚上我没跟楚幻去酒店，我妈今天下午刚吐了血，晚上我得观察着点。
和楚幻一起吃完晚饭之后，走在大街上溜弯。天上飘着点蒙蒙细雨，路边饭店也懒得收摊，干脆就着这春雨饮谈。我们牵着手都没说话，我留心听雨幕中万户灯火的喧嚣，不知怎么就突然品味到了“雨里鸡鸣一两家”的风味，沉郁的心清明了不少。
我晃晃身边人的手，“明天几点的火车？”
“八点钟。”
我有些失望，有些不舍，“这么早，那明天见不着了。”
“走之前我可以来找你一趟。”
“别折腾了，多睡会。”我停下来，紧紧抱住他，抵在脖颈处深嗅，声音含糊不清，“不该让你跑一趟的。”
他轻拍我的后脑勺，“我不在你记得好好吃饭，别累着自己了，有什么难事就跟我打电话。”
“好。”
***
回到医院，我妈躺在床上不知道睡没睡着。我轻声走过去，把从楼下租的海绵垫子铺到地上。
没枕头，没被子。隔壁床奶奶送过来一个毯子，我把它当被子盖。平躺下来，没枕头有些难受，但不是不能忍。
这会该睡觉了，我倒是不困了。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耳鸣声持续不断，我轻轻吐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从脑子里分出精力来想想楚幻，有了点睡意，想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半梦半醒间想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醒来感觉脖子都要不能动了，我躺那抽着气缓了好一会才起身，然后愣住了。
身上除了昨天的毯子外还有一个轻柔暖和的被子，我眨了眨眼，把被子叠好放回床脚。
这时候还没有人醒，我轻手轻脚的把海绵垫收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洗完出来除老太太外大家都醒了，我走过去问我妈：“要吃什么饭吗，我去打。”预料到她不会理我，我神色如常的拿饭卡出去了。
回来发现我放桌上的手机在响，我妈脸色不太好。我心里了然，把饭放桌上，拿起来当她面接了，“楚幻。”
“我刚到医院门口。”
“你等着，”我有些兴奋，“我下去找你。”
一口气跑到门口，看见楚幻的一瞬间几乎是飞扑过去。明明才一晚上没见面，我却有了一种“看到你真好”的悸动。我紧紧抱着他，几乎抑制不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点什么来，“楚幻”我喃喃道，为掩盖自己近乎疯狂的留恋，我强迫自己闭嘴，感受这一刻的温度。
“若明，”楚幻也在发抖，我感觉到他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我不想走了。”
我没说话，再开口说话的前一秒咬住舌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我们一直抱着，直到听到汽车的鸣笛才分开让路。
“记得照顾好自己。”是楚幻开的口。
“你也是。”我吞了口唾沫，“真的，你不好我会哭的。”
楚幻轻轻的笑了，“好。”
我看着楚幻上车，离开。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摸了一把脸回去。
我走进病房，早饭还在桌上放着，没动。
我叹一口气：“好歹吃点。”
“你诚心过来气着我？”
看来我妈的怒火已经憋不住了，声音都有些尖锐，不见以往的风度。
我淡淡的说：“没有。”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我轻声说道：“您得接受事实，我和楚幻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你再说一遍！”她气得胸口起伏，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声响。
生气对身体不好，我放弃跟她争辩，也没精力跟她吵，把饭递给她，“您先吃饭。”
她一把把饭扫掉，汤汁撒了一床，旁边两个老人都噤若寒蝉的看着我们。
她粗暴的把被子扯掉，喊道，“我看也不用治了，你多在我面前晃两次就行，还省钱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暴跳如雷的中年妇女，生病不仅摧毁了她端庄的仪容，还打破了她多年来维持的脸面尊严。她脸色发黄，头发乱糟糟，喊出声时甚至喷出了唾沫，丝毫不顾病房里还有两个外人。她宣泄着，喊嚷着，发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人--她儿子。
我发现除了担心病情，她的恶语相告已经惊不起我心中半点的涟漪。但我又不能表现的毫不在乎，那样她会更生气。
“妈，”我试图安抚她，“我以后不会在你面前提楚幻了。”
“你，”她颤抖着伸出手，“你马上跟他断了。”
我把地上的被子拿起来，对她说，“我把被罩弄下来洗洗，您先盖那条被子吧。”
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感觉脸颊一热，生病的人没多大力气，可鞋底直接拍脸上杀伤力也不小。
我愣了一会，看着坐在床边蓬头乱发的她，还是四平八稳的腔调，“您别气了，躺下休息会，我帮您再买份饭。”
她终于不闹了，脱力般由我扶着躺下，我拿过干净被子给她盖身上，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好。
出门打算买饭时那奶奶把我叫一边悄悄说：“你妈现在脾气不好，”她指着胸口，“这儿有积水，难受呦。”
“我知道。”
她看看我的脸，“遭罪啊，两个都遭罪。”
“没有，”我笑笑，“我不遭罪。
第33章
我妈这几天的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下去，这周的检查指标也不太乐观。这两天我抓紧联系好省里的医生，跟她商量着把家里钥匙给我，我回家把医疗本拿上。
自从那天的彻底爆发之后，她脾气越来越不可控制，经常几句话没说完就大吼大叫摔东西。我那天还无意中听到病房奶奶的儿子跟她说要申请转病房，这样怎么能休息好，被奶奶拒绝了。
我现在凡事能顺着她就顺着，她喊两句也就受着。
只是这事不能顺，我劝她：“妈，我都联系好医生了，咱们就去看看。”
她冷哼一声，“不去。”
“为什么，咱们不都说好了？”
“不去！”她突然烦躁起来，“不去！不去！”
我抓住她乱挥的胳膊，不敢太用力，瘦的皮包骨头，“妈你别闹了。”
她随手把床头桌上的杯子一摔，不管不顾的叫，“你走，看见你就烦！”
“你先答应跟我去看看，您让我省点心吧。”
她突然尖锐的笑了一声，发红的眼眶几乎是有些凶狠的瞪着，苍白的嘴唇毫不留情淬出毒液，“让你省心？我巴不得你难受呢！”
我僵在那儿，有点懵的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带起了耳边疯狂的尖叫、狂猎的呼啸、震栗的咆哮.....最后归于平静，只剩下轻飘飘一句“早习惯了”。
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难受，想是刚才无意识中使劲睁大导致的，眨了眨眼，我对病床上靠着的人说：“您别任性，身体是你自己的。”
她紧紧闭着眼，似乎有些发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我等了一会没等到，转身出去了。
我跟主治医生沟通过了，虽然对方直言转院的作用有限，我也想试一试，这几天争取多跟她沟通沟通。没想到晚上就出事了。
我这几天每天失眠到夜里一两点，所以床上发出动静时我几乎是立刻从迷蒙中被惊醒。
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出床上的人很痛苦，双眼因为不堪忍受疼痛而紧紧闭着，脸色发紫，急促的喘着气，细小的哀叫呻吟声不断从口中漏出。
我立马起身跑去叫人。
........
折腾到了天明，我妈终于呼吸顺畅的睡着了。我的头发、衣服近乎全湿，手掌也因为几个小时不断的给她拍打后背而微微红肿，双腿发软的拿衣服去换。
刚到卫生间把门锁上，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若明，你在里面吗？”我被外面的声音声音吵醒，睁眼缓缓起身，被地上的一滩血吓一跳。
抹了下脸，一手的红，我愣住了，有些恐惧。外面还在敲门，“若明，怎么了？”
我竟然还能分出精力来应付，“哦，奶奶...你...你急着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