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纵康很少大笑,纵康笑起来的时候跟就他的性格一样,内敛,柔和,跟着别人的情绪走,从不是会渲染氛围的那一个。有时候被他逗急了笑出了声,纵康也会下意识抬起手腕挡挡嘴,转开脸去找别的事忙活,只露出双笑弯的眼睛。
下午看着江尧笑的时候,他恍惚间差点儿又把江尧看成了纵康。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臂已经先于大脑发出的指令,抬手捂住了江尧的眼睛。
宋琪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条件反射,那之后他在厨房里呆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就好像见到江尧的第一面,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远离。
虽然当时想远离的念头,在仅有的这几次见面里已经冰消雪融了。
他挺喜欢江尧的,跟对二碗三磕巴他们的喜欢不一样,除了对那张跟纵康三分像的脸不可抑制的亲近感,江尧的性格也让他觉得舒服,宋琪喜欢有生气的人,喜欢看到别人眼里活泛的冲劲儿,每次江尧顶着那张脸生机勃勃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会假设另一个世界的纵康现在一定也在生机勃勃、没病没痛地活着。
纵康刚死的那一年宋琪一直在想,如果时间能重新回到那个傍晚、如果他没有失去理智、如果他早一点儿发现纵康不舒服、如果他没有在交钱的时候犹豫那么久、如果纵康能回来……
后来就不再想了,不敢再这么想。
如果纵康真的能回来,他没法想象该怎么跟他解释,当时他是因为在想什么,才错过了给他救治的第一时间。
江尧的出现很像一部机缘巧合的电影,那么相似的眉眼,第一次见面就能直接认错的巧合,肯定会激生出一段乱七八糟的剧情。
可生活不是电影,老天爷不会给他归档重来的机会,他没资格把人家一个挺好的小青年……不对,是祖国的小花朵,当成自己缅怀过去、补救良心的处方药。
哪怕江尧在八年前出现,宋琪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现在的他至少是清醒的,连肢体都在逼着他清醒。
——那不是纵康,再像也不是,你可以借着他的脸悄没声儿地怀念、假想纵康在天上的快乐生活,但你不能再把人家认成一个死人。
一个被你害死的人。
眼睛被天花板上的顶灯刺得生疼,宋琪抬起胳膊压在眼眶上。
继续赎罪吧,宋琪。
他对自己说。
谁都帮不了你。
被冷醒的时候江尧吓了一跳,屋里太亮,他昨晚充完电回包间有点儿犯困,想眯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睡死了,以为自己一气儿睡到了中午,还奇怪服务员怎么没来赶人,摸手机一看五点二十七,才发现头顶的大灯不知被哪个龟蛋打开了。
屏幕上滚动着距离您的消费时间结束还有十三分钟,几个小时前鬼哭狼嚎的孙子们屁股顶着头,睡得横倒一片,推开不知是谁压在他腿上的胳膊,江尧坐起来踢了踢旁边睡成倒挂金钩的赵耀:“起来了。”
声音出来又吓了他一跳,哑得跟生吞了两盒粉笔似的,喉咙明显感觉肿了起来,差点儿没发出声音,他使劲清清嗓子再说话,嗓子没好到哪去,脑袋里的浆糊倒是都给晃开了,又昏又沉,鼻子也堵得像个摆设。
日。
这一觉睡得过于豪迈,刚要好的感冒又他妈给睡回来了。
“起来贴膜!”往赵耀屁股上又蹬了两脚,赵耀迷瞪着“嗯?”一声弹起来,江尧从他脑袋底下抽走自己的外套,站起来直接出去了。
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晚,温差也越来越大,顶着风在路口拦车的时候他恨不得蹦两下取暖,坐进去报学校地址的时候牙关还抖着,过俩路口身上才从刚睡醒的状态里回温。
车开到夜市街的时候,江尧往窗外看了一眼,六点来钟,早点铺子都支起来了,路边大小店面也七七八八开了门,他冲司机喊了声“停”。
司机还挺热心肠,往前指指:“这不还有一段儿呢么,给你送门口吧。”
“这儿就行,谢了师傅。”付了钱,江尧推门下车,两步跨到大药房门前才看见玻璃门上挂着的锁。
往门上蹬了一脚,他转身跑向马路对面的老诊所。
这一片都是老城区,学校后门这个诊所更是老得像要反清复明,门口长年累月挂着个毛毡布,江尧伸手去掀的时候差点儿骂出来。
这都油得反光了!
就犹豫了那么一秒,里面有人说着话一把扬开了毡布,江尧没躲开,眼睁睁被这大油布从下巴抽到鼻梁。
他后脑勺上的毛都炸起来了,捂着鼻子就往后蹦了三尺。
“你他妈没长……”
“不好意……”
骂人的道歉的都只说了一半,江尧瞪着又一次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的宋琪,内心已经快要麻木了,甚至想说一声吃了没。
“你……”宋琪的反应比他还没谱,他盯着江尧皱皱眉,把脸上的口罩拉下去,抽抽鼻子,“身上怎么一股潲水味儿?”
江尧:“……”
宋琪:“你昨晚在马桶里盛开的?”
我开你妈个大西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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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老子在爱与和平中盛开。”
江尧没好气儿地说,同时有点儿心虚地偷偷抽抽鼻子,怕真的带着潲水味跑了一路。
抽一半他就放弃了,什么都闻不出来,一个鼻子水泄不通,就差堵成实心儿的了。
老大夫在屋里问怎么了,宋琪回头说了声“没事”,放下掀起的毡布走出来。
“喝酒去了?”他站在江尧上面两层台阶,看着他。
“你什么鼻子?”江尧不死心地捏着外套领子往鼻子底下嗅,不应该啊,他昨天最多就喝了两瓶啤酒,又不是喝84,味儿能留到现在?
“闻不着?”宋琪往他外套上指指,“吐身上了吧。”
“……”江尧捏着衣领僵在原地。
宋琪的眼睛很轻微地弯了一下,江尧猛地反应过来,撒开衣领抬腿要踹他:“一大早毛病吧你!”
“酒味儿确实挺大。”宋琪拉上口罩,下了台阶给他让路,“进去吧,别挡着门。”
江尧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挂着装药的小袋子,犹豫一下,问他:“病了?”
“啊。”宋琪又看他一眼,昨晚他胳膊盖着眼就那么睡了,今早起来脑袋发沉,知道要感冒,出来买早饭时顺便拿点儿药。
小时候不拿感冒发烧当病,现在养着一厂子的人,不敢随便生病,病倒他一个能饿死一大家。
“预防感冒。”他抛了抛袋子,冲路边的绿化带扬下巴,“怕感严重了跟你似的……”
“差不多得了啊。”江尧打断他,往四周居民区看看,“你家真住这附近?”
“不然呢?”宋琪反问他,掏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有什么好不然的?
江尧皱皱眉,莫名有点儿不爽,不明白自己干嘛闲得没事多问这一句。
他“哦”了一声,正要上台阶进诊所,听见宋琪很自然地接着说:“早饭吃了没。”
为什么有种被人抢了词儿的感觉?
他扭头看着宋琪没说话,宋琪在飞快地摁手机,掀眼皮往旁边一排早点铺子了了一眼,对他说:“去拿药。等会儿带你吃这片儿最地道的早饭。”
“……早饭还能有什么地不地道,”江尧想想,也没拒绝,他本来也就打算拿了药去吃早饭,不过原计划是去食堂买个大饼卷一切,听宋琪这么说,他嗤了一声,“包子稀饭油条鸡蛋,来回就那么几……”
他没说完,肚子用百转千回的咕声打断了他。
宋琪带着笑地看他一眼。
江尧啊江尧。
你就可着劲儿地丢人吧!
江尧绷着脸,两步跨上台阶闯进老诊所里。
老大夫看病很麻利,让江尧张嘴看看喉咙,问几句咳不咳有没有痰,三下五除二地给他开了药。
江尧看着他手里的三九感冒灵和VC银翘片叹了口气,指指三九说:“这个我有。”
撒淼买了一整盒,到现在只拆了两袋。
老大夫麻利地把三九收回去,说:“那你坚持喝,别一天喝一天不喝的。”
江尧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大夫,我主要鼻子不通。”
老大夫从老花镜后面看着他,慢吞吞地说:“少烟酒,感冒好了自然就通了。”
江尧叹了口气,把两袋银翘片揣口袋里,又问:“您这儿有漱口水么大夫?”
顶开毡布出去,宋琪还在外面站着,一手抄着兜,一手一上一下地抛着手机。
抛东西也是有学问的,江尧习惯性会去研究人的动态,不是所有人都能抛出百分百的随意,大部分人看着有准头,手腕其实都拿着劲,不放松,动作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