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晚眨了眨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屈舞在这件事情上的抗拒,而且和方才自己试图强吻他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抗拒不一样。
显然屈舞不想跟他谈论这件事。
薄晚愈发来了兴趣:“你的左臂发生了什么事?”
屈舞硬邦邦回答:“我不想说。”
薄晚:“如果我用你的兼职工钱来威胁你呢?”
屈舞愣住了,迅速咬住下唇,俊秀漂亮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憎恶。
“我会认为,你很卑鄙。”屈舞收起了边牧,拉开身后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薄晚愣在房间里,好一会儿才笑出声。
原来方才的强吻未遂,在屈舞这儿算不上卑鄙,这件事才算。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刺伤了屈舞,因为他用无所谓的态度刺探了屈舞的某件伤心事。或者即便屈舞已经不伤心了,不在意了,他缺失的左臂和背后的故事,也是不愿意和自己这种陌生人分享的。
薄晚犹豫了片刻,把酒杯放下,走出了房间。
他离开这个逼仄空间的时候,发现自己方才所有的低落和焦虑已经消失了,是被屈舞驱逐走的。
但年轻的哨兵已经离开了RS咖啡馆。薄晚走到外面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他匆匆跳下门口台阶,玻璃门在他身后缓慢合上。
薄晚的手机响了,是来自朋友的邀约。
狼人和非狼人,他认识很多可爱的人们,薄晚以往很乐意和他们度过快乐的夜晚。
薄晚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从屈舞方才学习的座位下捡起了一本书,《特殊人类发展史》第一册 。
书里写满了笔记,贴着不少便条签,让书籍的厚度平白增加了不少。
薄晚漫无目的地翻看。他忽然好奇屈舞会在情动时发出怎样的呻吟。这个无礼的想象让他瞬间对今晚的邀约失去了兴趣。
.
此时在教育科学系的教学楼下,饶星海才刚刚把屈舞的事情说清楚。
在屈舞的海域检测报告里,曾写过一些他失去手臂之后的影响。沈春澜把班上所有人的海域检测报告都看了不止一遍,但报告没有写得这么详细,尤其是神经义肢的来历。
“这本来是屈舞的私事,我不应该告诉你的。”饶星海低声说,“沈老师,他真的很需要钱,帮帮他吧?”
沈春澜眉头皱成了一团。他犹豫了。
曹回拿着一沓表格从两人身边匆匆走过,抬手打招呼:“饶星海,你一会儿来学工处,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饶星海点头,再看向沈春澜时,神情很紧张。
沈春澜没有拦住曹回。等曹回走远了,他才回答饶星海:“事情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屈舞,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兼职的事情,也不要再去兼职。我……我想想办法。”
与饶星海分别后,沈春澜回到了办公室。
冬天天黑得早,今日又是阴沉沉的天气,他打开室内的灯之后,发现光管跃动两下,竟然灭了。
对面的教学楼满是自习的学生,沈春澜没有拉开窗帘,他只打开了台灯,坐回办公桌前。试卷尚未出好,所有学生的评价也还没完成,自己的工作总结和课程总结只写了一半,期末的考评和教学项目的申请也没做完,现在又多了屈舞的这件事。沈春澜长叹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继续填写考评内容。
天竺鼠自己找出了榛子,它在桌上玩了一会儿,便抱着榛子滚到了地上。
它最近找到了一个新的游戏,就是把榛子往金属制的玩意儿上撞,声音清脆响亮。
响了大半天,沈春澜烦得要命:“别扔了啊,再扔就别玩了……”
他抬起头试图在室内寻找天竺鼠的身影,谁知入目竟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他心中狠狠一坠。不够强力的暖气无法驱散室内寒气,冷意丝丝缕缕爬上他的身体。
沈春澜一下站了起来,他脚下仿佛又陷入了泥淖。而在黑沉沉的房间里,那个本该无人的沙发上,有一个熟悉的黑影。
“沈春澜,”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你来了。”
沈春澜记得他的下一句话。
“你期待这次训导吗?我很期待。”聂采把他请到了沙发前,让他坐下,“这是我和你单独的第一次训导,我很高兴。因为你信任我。”
沈春澜无法动弹。他又被困在20岁的身躯里,乖巧坐在聂采面前,注视自己的老师,并全然信任他。
大二的沈春澜第一次训导,其实是由两个老师一起进行的,当时除了聂采之外还有一个向导老师。
但从第二次训导开始,就只剩聂采一个人了。
沈春澜当时并不知道第一次训导结束之后,聂采和那位向导老师做出的评估是“该生精神稳定,情绪正常,无需训导”。他的训导其实已经中止了,但聂采没有告诉他这点。
他也并不知道,训导必须有两个老师在场,除非是极特殊的一对一情况,但那也需要全程留下语音和影像记录。
聂采给沈春澜提供的只是一个房间。他会把办公室的灯关闭,只留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灯光很明亮,能照亮沈春澜的脸,但沈春澜几乎看不到聂采的表情。
在这一次训导里,沈春澜说出了那个神秘人的电话,还有他电话里提及的事情。
站在办公桌前,沈春澜忽然之间惊愕地意识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宋祁已经死了。而宋祁加入的远星社也已经分裂,薄云天后悔招揽进远星社的聂采,应该还在分裂的那个远星社里。
……聂采知道宋祁。
聂采知道宋祁电话里说的所有事。他清楚地明白宋祁没有恋人,没有这么多的惊险故事,许多片段都不过是宋祁的想象。
甚至,聂采可能与宋祁的死亡有关。
但他不可能把这些事情透露给沈春澜……他主动提出要给沈春澜做训导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从沈春澜这儿极力挖掘宋祁是否透露了什么不该说的秘密。
或许在挖掘过程中,他从沈春澜身上发现了更有趣的某些事情,所以他不舍得放开沈春澜。训导一步步进行下去,他开始涉足沈春澜内心真正的苦恼和焦虑,并且紧紧抓住了他。
沈春澜被强烈的沮丧和痛苦攥住了心脏。他根本不想回忆当时聂采对自己做了什么,但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记忆无可避免地涌了出来。
聂采很高明,沈春澜当时已经有所感受,但他成长到今日之后,这种感受越发强烈:恐惧之中,还带着钦佩。
聂采最高明的地方,是他一边摧毁沈春澜,一边让沈春澜靠近自己。
你恨你的哥哥吗?你恨自己的向导身份吗?你恨你自己吗?
你愿意相信我吗?老师永远站在你身边,你记住了吗?
你可以依赖我,你把我当做家人吧。在我身边,你永远是安全的。
“你永远是特别的。”
聂采会压低自己的声音,偶尔还会握着沈春澜的手,用沈春澜分辨不出是抚慰还是抚摸的方式,轻轻蹭着他的手腕。
但沈春澜当时并不讨厌这个动作。
甚至,他非常喜欢。
宋祁的电话让他成为了特别的一个。而聂采的肯定更让他确信,自己果然是特殊的。
他不是沈春鸿,不是哥哥的影子,更不是在成长过程中被所有人看作不如沈春鸿的残次品——他是特别的,最信任的老师这样说了。
聂采就这样找到了他的缝隙。
天竺鼠消失了,情绪强烈波动的沈春澜已经无法维持它的形状,几颗榛子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在聂采消失之后第一次,沈春澜不得不正视自己对聂采的感情。
聂采对他来说,是一种引诱,也是危机四伏的蜜糖。他知道自己在训导途中,确实有那么几次,面对聂采的时候渴望依偎着他,渴望聂采抚摸自己的头发或者脸,或者其他地方,渴望他一次次重复“你是特别的”。
聂采不可能放过年轻人毫无掩饰的依恋。而那正是他的目的。
他绝对不会顺着沈春澜的渴望行动。但他热衷于引诱出沈春澜的渴望。他牵着沈春澜的手,用一种容易让人误会的方式——沈春澜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那是怎样的节奏了——总之他会轻敲着沈春澜的手指骨节和手腕,轻柔地,温情地,那张脸却永远隐没在黑暗之中。
只有声音一点点漏出来,低哑且缠绵。
“沈春澜,你期待我们的训导吗?”他问,“你和我一样期待这种面对面的时刻吗?”
沈春澜会犹豫,他不知道袒露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好事。
但他无法抵挡诱惑和恐惧——如果不回答,将不会有下一次训导,聂采将不会握住自己的手,说那些温柔的话了。
“期待。”沈春澜吞咽唾沫,“我很期待。”
他记得聂采缓慢站了起来。
聂采走到沈春澜面前,低下头,注视着惊惧不安的小向导。
落地灯被聂采挡在身后,巨大的阴影覆盖在沈春澜身上,他动弹不得。他能察觉到聂采身上某种强烈的冲动,那是和欲望相关的部分。在他无法看清的地方,他的导师已经兴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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