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虾塘是王文思大表哥的。他日前投资一大笔钱在滨海新区这边养对虾,结果项目才刚开始,附近又开了个国家拨款的、更先进的养虾基地。大表哥现在各种跑关系拉人情,想让自家的虾塘也框进养虾基地的地皮里,好躺着数钱。
老板无心经营只想走旁门左道,这儿的虾塘自然就闲置了一半,只雇了两个人看守。大表哥对王文思毫无戒心,王文思说想要带朋友长长见识,而且俩朋友因为面目丑陋不想见人,所以不希望有工人在场。
大表哥的大嗓门从手机里传来:“我知道,那什么,干尸人是吧!哎呀我知道,丑得很,我知道我知道。”
无端变了种族的阳得意和饶星海懒得与王文思计较,两人看着钻进虾塘里的人鱼。工人确实都走开了,只给他们打开了这个塘子的灯。这一片都是方方正正的虾塘,一半的塘子里有水,有虾子,而这个塘子是最远,也最避人耳目的。
塘子里的水不能和真正的海水相比,但总比纯净水和雨水好得多。人鱼在虾塘里游了一圈,小虾纷纷翻滚起来,警惕地去触碰这个古怪的新客人。
他张开双臂靠在虾塘边上,鱼尾惬意甩动。滨海新区离市区已经很远,光污染不那么严重,深夜的天空终于透出墨色。
“……没有星星。”人鱼说。
饶星海:“你要求还真多啊。”
人鱼转过头,忽然冲他笑了。
饶星海一惊,随即忍不住脸庞发热。他腾地站起,差点因为失去平衡而栽进一旁的塘子里。
“……你完儿蛋了。”阳得意大笑,“你对别的男人脸红!”
饶星海:“……别的男人?”
阳得意:“我知道你在谈恋爱。”
饶星海:“但你不知道是谁。”
阳得意接不上话:“呸!反正不是我!”
饶星海走到一边,突然有点儿想沈春澜,同时突然记起,沈春澜叮嘱过他下班后打电话。他连忙拨通手机,沈春澜在那头很快接听了。
原来沈春澜今天去危机办找秦戈,顺便去看了看Adam,想让饶星海跟Adam说说话。“算了,你周末回来再自个儿去看他吧。今天工作怎么样?”
饶星海把人鱼的事情说了,沈春澜在那边半天没回过神来。
饶星海:“我们做错了?”
沈春澜:“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好吧,没错,很好。送他回大海吧。”
饶星海:“你不骂我?”
沈春澜:“我从来没骂过你。”
饶星海:“你监督我背单词的时候骂过。”
沈春澜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四级到底考得怎么样?”
来天津的第一天晚上阳得意和王文思就强迫他对了答案。他坦白告诉沈春澜:“除了作文,其他得分300左右吧。”
沈春澜:“……你怎么考的?!”
“我也不知道。”饶星海实实在在地和他分享困惑,“怎么这么高啊?”
沈春澜挂断了。
饶星海站的位置离王文思不太远,他收好手机,听见王文思正在电话里跟他哥借船。见饶星海走过来,王文思蹲着和他一块儿听电话,按了免提。
“你出啥海啊?”大表哥嚷嚷着,“我刚听你妈抱怨来着,说你带朋友回去玩儿,在门口指指点点三分钟就走了,居然不回去。还有你爸找你一晚上了,像是挺生气的。”
王文思:“我把他俩手机拉黑名单了,暂时。”
大表哥一阵静默。
王文思:“我跟你学的!你以前也……”
“行行行。”大表哥连忙打断他的话,“船我有啊,快艇,你懂开。不是,你要船嘎哈呢?”
王文思一通胡诌:“这不是没考好吗?天天被我爸骂,谁不心焦啊?我这俩朋友都是仗义人,我想带他俩出海看星星,整点儿浪漫的事儿,精神精神。”
大表哥:“你那俩干尸朋友男的女的?”
王文思:“男的。”
大表哥又是一阵静默,许久后才艰难地哼哼:“文思,你是王家独苗……不是!干尸啊!你要跟干尸嘎哈?!”
王文思:“看星星!我那俩干尸朋友——不是,丧尸朋友,那方面不行,你放心。”
饶星海:“……”
大表哥放下心来,语气缓和了一点儿,仍然是急躁躁的:“但你也别干傻事儿啊,书呢,读不好就不读了,跟我混,早晚能成滨海新区一霸。”
王文思:“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大表哥沉默一会儿,干脆地转了话题:“不能跳海啊,爱惜生命,懂吧?一寸光阴一寸金,你能活多久,你这人就有多值钱。”
王文思和饶星海被大表哥的思想震惊了。
“跳海是万万不可取的。”大表哥说,“很难捞。”
饶星海确认这俩人确实有某种一脉相承的特质。
王文思软下声音:“表哥,你就帮我个忙呗,你那快艇也出不了远海,行吗?”
大表哥恍然大悟:“你要抛尸?干尸朋友死了?”
王文思:“行吧,我游泳出海,别管我了。”
大表哥:“别急啊你,再劝劝我。”
软磨硬泡十分钟,大表哥终于肯出借他的快艇。
大表哥是一个门道很广、生意很杂,来钱的方式和性格一样不稳定的人。但他胜在认识的人多,没花多久果真给王文思安排了一艘快艇。
快艇在东疆港,滨海新区的一个人工沙滩上。东疆港有免费和收费两个游乐区,那艘名为“光阴号”的快艇现在就在收费区里。
王文思和饶星海回头催促阳得意时,他正和人鱼聊着第一次见面的情况。
人鱼不可能记得住阳得意,他被辗转出卖于数个水族馆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围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玻璃罐子里,兴致勃勃地看他。
但阳得意记得。他其实什么都记得。包括那位在人群里数次与他偷偷牵手的姚愿老师,他们聊天说话时人鱼投过来的眼神,还有人鱼手里的魔方。在清澈得近乎无趣的玻璃罐子里,魔方比人鱼更醒目。
“……我知道了。”人鱼说,“那是买我的第一个展馆,那时候有人见我很难受,也很无聊,所以给了我一个魔方,让我打发时间。”
阳得意好奇:“谁?你的饲养员?”
人鱼脸上掠过一丝掺杂疼痛与憎恨的表情。“饲养员,我讨厌这个词语。”他看向阳得意,“在你们的语意里,饲养是折磨的意思吗?”
阳得意抿着嘴巴不说话。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饲养员起先是同情他的,但人鱼总是不说话,抗拒表演要求。时间渐久,同情渐渐消磨干净,变成了厌憎。于是折磨开始了,人鱼比其他动物有趣,因为他能作出人类应有的反应:遭到辱骂会愤怒,被鞭打时会因为疼痛而遮挡,这跟人太像了。而且人鱼不可能屈服,他的自尊让他不会屈服于任何折辱。
“所以我就变得更好玩了。”人鱼说。他又挂上了冷冰冰的表情,浅棕色眼睛缺乏情绪波动,像一尊精美的没有生气的雕塑。
“我不是被你们人类饲养的生物。”人鱼看向在一旁用相同姿势蹲着听电话的饶星海和王文思,男人的大嗓门正从手机里传出,“……我怀疑过你们。说不定你们也跟别的人类一样,打算把我卖掉,让我换一个地方继续被圈养。”
来到陆地之前,他并不懂得这么多人类语言。饲养员有时候和别人聊天也不会忌讳他在场,天南地北拉拉杂杂什么都说。
谈到往事,人鱼忽然说了句脏话。
阳得意惊恐地看他,他反而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表情大笑起来。
“你一个人去看我吗?”人鱼又问,“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你对我很感兴趣。”
阳得意嚅嗫片刻,小声说:“我跟……我的老师一起去的。”
人鱼点点头:“他是研究人鱼的?”
“不,他教生物。”阳得意坐在虾塘边上,手指在地面抠来抠去,“……当时,我和他,算是在谈恋爱吧。”
人鱼:“嗯。”
阳得意静了数秒才意识到,他现在说的事情对于人鱼是全然陌生的。老师和学生谈恋爱,无论谁先开始,无论其中是否有欺骗,人鱼根本不会作出判断,他只是倾听阳得意的话,不牵涉善恶,不考虑道德。
于是不会有责备,不会有先入为主的种种概念。阳得意忽然胸口一热,强烈的倾诉欲让他忍不住继续开口:“我很喜欢他。”
阳得意很感激沈春澜和姐姐,他们至少给了他一个挣脱梦魇的机会。有时候他会想起姚愿,想起他在其他老师都忙忙碌碌的办公室里询问自己的学习情况,说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偶尔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放肆而大胆,生怕被人看出暧昧,却又怕阳得意领会不了其中深意。
而有时候他会想起自己。那对他来说就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恋爱。时间拉开太久了,他可以抛去怨恨和愤怒,还有无法避免的憎恶,去回想当时深陷爱情之中的自己。姚愿无疑是充满魅力的,阳得意喜欢和他在呆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因为姚愿教会他享受快感。生命中新鲜的部分太多太多了,阳得意那时候比姚愿矮一个半头,他总是仰望他,带一点儿期待,和一点儿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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