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似乎厌倦了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方式,终于主动切入了主题:「那你想和我谈什么?」
宋隐当然也不再藏着掖着:「我想要你帮忙找出那些退役执行官的下落,作为代价,我可以带你去看那扇黄金大门。」
「这对你而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亚历山大毫不讳言,「连我都说不准,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西西弗斯给盯上。」
「你以为这几天我们没有考虑过吗?」宋隐苦笑一声,依旧是运指如飞:「我做不到在两根道岔之间做选择,但是把自己放在道岔上这种事,还是很擅长的。」
发完这一条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的利益应该是一致的。我的爸妈当年在炼狱里为你提供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去处,而现在,我也想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你一次。」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亚历山大再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复。宋隐和齐征南也不走开,直接叫了几个菜,在作战准备室里解决吃饭问题。
差不多吃到一半时,亚历山大的回复终于又来了:「让我考虑考虑,到时候再联系。」
“你觉得他动心了吗?”宋隐将这一串对话投影到墙上,与齐征南从头到尾仔细复盘了一遍。
“说不准,我觉得有。”齐征南说出了自己的直觉,“下一次亚历山大发来消息的时候,我们就该做出选择了。”
———
无论宋隐还是齐征南,都做好了随时谈判的觉悟,然而关键时刻,亚历山大却再度失去了联系。
或许接下来的这个决定,不仅对于宋隐他们而言有些困难,对于亚历山大来说,同样也不简单。
一般来说,等待总是漫长而令人忐忑的。然而却没有人能够想到,第二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副本,却在无形之中催化了等待的进程。
依照系统给出的轮值时刻表,郁孤台在当天上午十点左右有一场危险级副本。难度虽高,但对于郁孤台而言尚且不在话下,只是比较耗时——最后清场离开副本的时候,已经是当晚九点。
接连四天,每天一场高强度副本的确令人身心俱疲,但更让人感到焦虑不安的,还是每天都在增加的“副本失败”以及“执行官殉职”数字。
今天事情似乎有了一丝转机——鼠兔首先向大家汇报了从网上看来的好消息:经过人间执行机构的不懈努力,一处西西弗斯用于藏匿退役执行官的“秘密实验室”终于被发现。这所建造在高纬度无人区地下数十米深处的掩体,一共藏匿了二十名受害的退役执行官,除了已经因“副本失败”而殉职的三人之外,余下十七人全部成功解救。
但美中不足的是,解救部队并没有在掩体内部发现其他更多“秘密实验室”的资料。而当他们抵达的时候,西西弗斯的核心成员早已离去,只留下佣兵和一无所知的底层成员。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网络上同时也贴出了被拯救的这十七个前任执行官曾经使用过的代号。虽然真伪不明,但帖子的点击率依旧在短时间内暴涨。想必每一个人都迫切地希望自己关心的那个人的代号能够出现在名单上。
鼠兔也大声地将这份名单朗读了一遍,不过并没有出现他们熟悉的代号。真赭一边安慰他说或许咱们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被抓的,一边忍不住惦记起了秘银。
距离秘银离开炼狱,一转眼也过了五天了,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阿尔夏系统是断然不会透露已退役的执行官的信息的。从前他们还能够试着从赌船那里购买消息。然而沙弗莱事件之后,赌船已经关闭,连带着游乐园的夜晚也不再灯火璀璨了。
为了分散大家对于旧日队友的思念,齐征南打开了炼狱电视台。往日的这个时候,首席主持人虎睛应该正在对于全天的“滚石”副本进行盘点总结。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太一样——屏幕上正在直播着一个副本的实况进度。
第146章 第二更
炼狱电视台正在直播的,是一个危险级别的副本。比郁孤台战队的早开始一小时,然而至今都没有结束。
当然,时长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困难级别以上的副本,时长一向来弹性极大。半天只是起步价,若是遇到“疑难杂症”,十多个小时起步,上不封顶也是常有的事。
真正的问题还在别处。而第一个看出来的人,是宋隐。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多门……”
此刻的画面中,是一大片由植物组成的露天迷宫。高大的荆棘树丛形成的墙壁,曲折蜿蜒,阻挡着视线和一切妄图不守规则者的脚步。
然而与现实中的植物迷宫不太一样的是,这座迷宫的每一个死胡同都是一扇门。门里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场景。作为缺乏参考资料的旁观者,宋隐完全看不懂这些场景背后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里是安全屋的内部。”真赭从网络上获得了问题的答案:“这个受害者的安全屋已经被攻破了,但是偷渡者并没有向安全屋外的浓雾发起挑战,反而打开了安全屋内的房间逐一查看,最后强行打开了一扇锁住的门,接着就闯进了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个迷宫里。”
“它想要干啥?”野牛有些迷惑了,“不说这些家伙是要跑到炼狱里来闹事的吗?”
“可能是迷路了吧,”鼠兔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偷渡者嘛,品种繁多,智商有限,不能苛求。”
“也许人家一开始就是冲着安全屋去的呢?”宋隐却提出了一个新的假设,“是不是西西弗斯想要找什么东西……”
“哇,最好是那样,那咱们可就安全了。”鼠兔半开玩笑地拍了拍手。
“这话怎么说?”宋隐不解。
“因为那就是大海捞针、不,说不定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得多啊!”
作为安抚师的鼠兔,在正式入职之前,接受过有关于梦境副本的系列培训,因此知道得也比一般执行官更多一些。
“我们来算一笔简单的账哈,假设一个人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岁,中华上下五千年,一个人差不多能轮回六百多遍。这其中要遇到多少的人、发生多少的故事、产生多少的回忆?
“我听雪雀说,他们辅佐官的记忆归档又明确又简单。可是人类就不同了,人类是感情动物嘛,这个世界上有哪一种感情是完全一样的?所以人类那几十辈子、几百辈子的各种记忆,全都被乱七八糟地塞在一扇一扇的大门后头。想要找出指定的内容?还不如去垃圾填埋场找钻戒来得容易呢!”说到这里他又咕哝了一句:“再说偷渡者又普遍这么笨。”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宋隐的口袋里忽然有东西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亚历山大忽然给他发来了消息。
「有空吗?见个面,游乐园。」
随着短信一并发送来的,还有一个游乐园的坐标。
没有第二种选择,宋隐与齐征南立刻赶往指定地点。
赌场停业之后的游乐园,已然不复往日的喧闹。尽管大帐篷中千奇百怪的异人们仍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但是人声鼎沸的市集已经销声匿迹,贩卖奴隶的木质高台上也空空如也。
唯有那旋转木马依旧在原地轮回旋转着,伴随着那熟悉的歌声。
「在你降临世上的那一天;太阳接受了行星的问候,你随即就永恒遵循着,让你出世的法则茁壮成长,你必然就是你,你无法逃脱你自己……」
宋隐曾经将这首歌作为“家族遗产”哼唱给自己的辅佐官听,二狗很快为他找出了诗句的源头——是歌德创作的《俄耳甫斯教的太古之言》。
俄耳甫斯教是公元前数百年诞生在古希腊的神秘宗教,相传与酒神狄俄尼索斯有着很大关联。但有趣的是,在此之前的酒神崇拜往往伴随着肉体和精神上的狂欢——就像是炼狱游乐园里日夜上演的享乐景象。可是俄耳甫斯教则不然,他们是一群忧郁的苦行者,崇尚素食与苦修,并试图以此来回归“神性”。
在辅佐官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机械描述中,有一段话是宋隐记忆最为深刻的——
“俄尔甫斯教的教义认为,灵魂不会死去,只会或者忘却。一旦忘记了,就会转世投胎、在无知之中重复繁衍和生活。而一旦记起了,就会发现自己拥有神圣的起源。”
而至于他们所尊崇的教主——那位著名的歌者和诗人俄耳甫斯,在痛失爱其妻之后,被酒神的信徒撕成碎片,散布在大地上,而头颅则顺着河流漂浮在海洋上,一直吟唱着不愿忘记的歌吟。
就像亚历山大的神秘海域里,那些吟唱着悲伤歌谣、久久不愿忘记的辅佐官一样。
游乐园里不同以往的安静,使得歌声陪伴他们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色彩鲜亮的帐篷们一顶接着一顶地消失,戈壁荒滩开始出现。粗粝的黄色砂石之上,不见来往行人,唯有大团大团的刺沙蓬和另一种怪异的球茎在风中咕噜噜地滚动着。
远远地,他们又看见了那座巨大的赌船。没有了绚烂的灯光、熙攘的人群、悠扬的乐声,它就像一艘真正的搁浅的船只那样,静静地伫立在礁岩之上。四周围风声呼呼,如同有一片看不见的大海,正在这干涸的大地上恣意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