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秩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忙来忙去不停走动的孔渝。
他似乎能够想象到一个小小的孔渝是如何在这间房子里不停的忙碌着,然后一点点慢慢长大,长成如今的模样。
孔渝习惯性的将灶台处的抹布洗干净,放在挂钩上,刚刚擦干净,一回头就看见江秩嘴角微弯的靠在沙发上看着他。
孔渝仔细回想了下,他刚刚没有做什么让人觉得好笑的事情啊,江秩怎么笑得这么奇怪,他壮起胆来朝江秩质问道:“你干嘛笑啊?”
江秩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孔渝道:“我忽然想到你在这里长大的样子。”他笑了笑用在沙发齐平的地方比划了下道:“从这么高。”
他看向孔渝停了停,才继续带着笑意道:“到现在这么高。”
“哼。”孔渝不自在的转了转头道:“才不是呢,我小时候才不再这里长大呢。”
孔渝走到江秩面前,半蹲下来,与坐在沙发上的江秩视线齐平,颇为得意道:“我在这里才住了两年哦,之前的地方整整住了五年——”
说了一半孔渝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忽然停住,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江秩没有发现不对劲,还继续追问道:“那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孔渝低头小声说道:“想搬就搬了,也没有什么原因。”
江秩听闻,看了看孔渝,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他知道孔渝有事没有说,但如果孔渝不想说,那么他也不愿意去问。
拿好东西后,孔渝和江秩关好门就准备离开了。
小巷的两边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
孔渝和江秩两人肩并肩的走出小巷。
巷子口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正坐在轮车上买着油桃。老人穿着洗得泛白蓝色衬衣,带着顶破草帽,站在轮车的一边。
因为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了。老人的生意并不太好。孔渝看见轮车上的油桃还挺新鲜的,李瑶喜欢吃油桃,所以想买些带去给李瑶。
他将上用袋子装好的生活用品递给江秩。江秩接过来,顺着孔渝的眼神看到老人的轮车问道:“想买油桃?”
孔渝点头道:“嗯,妈爱吃。”老爷爷正背着他招呼另外一个客人,孔渝自己拿了个塑料袋挑着油桃。
他挑好后递给老爷爷。
老爷爷双接过塑料袋,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看见孔渝一愣,塑料袋竟然猛地掉在地上,还带着些青涩的油桃滚落一地。
孔渝也恰好看清老人的脸,他脸上的笑容僵住,脊背发凉,忍不住后退一步,恰好和身后的江秩撞上。
江秩皱起眉道:“怎么啦?”
孔渝慌张的摇摇头道:“没什么。”
老人头发花白,身材异常瘦小佝偻,看起来已经快到十多岁,他看了眼孔渝,蹲下身子,将滚落在地已经有些脏的油桃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又捡回去袋子里去。
他的腰不太好,捡一个就要扶住腰休息很久。孔渝看见他这样,心里有些难过,他最大的宽容本应该是将眼前的这位老人视做陌生人。
毕竟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差点被——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是王一伟最亲近的爷爷,孔渝就没有办法对他置之不理。
孔渝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老人,蹲下身,替老人将掉落在地上的油桃捡了起来。
老人一愣,然后低下头不停的说:“谢谢。”
孔渝看了看不远处掉落到烂泥沟里的一个油桃,有些犹豫。
老人却已经快一步,将那个油桃捡了起来,用轮车一边挂着擦汗的毛巾将油桃和擦了干净,放到一边。
旁边的客人看到有些不高兴的说:“你不会把这些掉到沟里的油桃拿出来买吧?”
老人连忙解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些我留着自己吃,好好的油桃扔了多浪费。”
说完他看看孔渝,眼隐隐有水光一闪而过,他伸又扯出一个袋子递给孔渝道:“小渝啊,你多挑一些回去,好久没见了,算爷爷送你尝尝的。”
孔渝低声说:“不用。”
老人连忙从轮车挑了几个又大又好的油桃放进孔渝的袋子:“别和爷爷客气,拿回去尝尝。”
老人似乎在怀念着谁一般上下打量着孔渝,眼神有些痴,苍老的声音低声喃喃道:“真好。要是我家一伟没有出事也该这么高了。”
孔渝却被这句话刺激到,他将袋子丢在轮车上,朝这个老人说出了自从出事以来的第一句关于那件事的话:“你为什么不和一伟走,要是你当时和他走——”
——那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一伟还会好好的。
孔渝还记得那天一伟告诉自己,他即将和爷爷一起搬离那个所谓的家,摆脱那个一摊烂泥一般的父亲时,脸上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可是一切终究成空。
若是当时离开,一伟也不会永远停留在他的十六岁了。
老人一愣,被岁月深深磋磨的脸上满是风霜,他喃喃重复着,声音带着深深的懊悔道:“我当时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啊。”
孔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的泪光逼回去,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老人,他转身拉过江秩的离开。
江秩不明前后原由,但还是把搭在孔渝肩上道:“别难过。”
孔渝吸了吸鼻子道:“我没有难过。”
他回头又深深看了下那个老人。
他只是后悔——若是他当时能够多做一些,能够鼓起勇气来,能够选择不退缩,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孔渝和江秩已经走远了。
老人还痴痴的现在原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等在旁边的客人不耐烦说:“老人家你还卖不卖?”
老人回过神来,连忙诺诺道:“卖卖卖,你要多少?”
旁边一个摊子两人看着老人闲聊道:“真是可怜,一把年纪还要出来卖油桃。”
女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他儿子以前是我同事,他也是命不好,躺上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女人谈起老人儿子忍不住摇头道:“嗜赌如命,把老婆打走了不说,还把家底都输光了,天天找他爸要钱,不给就打,就砸东西。”
另一个男子忍不住摇头道:“果然是命苦。”
女人叹气道:“谁说不是呢,原本有个成器的孙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出去挣钱养家了,脑子也活,那时我们都说他等孙子长大就熬出头了。谁知道——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男子不忍道:“这也太惨了吧。”
“要我说,他要是拎得清,就该早早别管他那个儿子,带着孙子走,现在不知道过的多好,要是这样子他的孙子怎么会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拖累死。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女人道,“不过这些年他儿子都关在监狱里,他日子也好过些。”
两人唏嘘几句,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感慨几句世事无常就谈到其他话题上了。
第五十章 旧日的梦魇
脏乱的废墟,坍塌的墙角,布满青苔的斑驳墙面上用红色的油漆上写着大大的拆。
孔渝走在这记忆熟悉的小路上,有些疑惑。
这里是一伟的家?
他怎么会回到这里?
他想停住脚步,但是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一般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天空太阳高高的悬挂在半空,但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就像一伟出事的那天的太阳一样,冰冷冷的。
孔渝麻木的走在小巷,周围人基本都已经搬走了,除了一伟家。
一伟原本准备好的租房子的钱,他不在家的时候被他那个爸爸抢走了。
一伟只能等这周筹到钱才能带着爷爷搬走。
孔渝抬起头,看见记忆的一伟站在他家旁的水池边向他招着。
身上穿的就是出事那天的白色外套,孔渝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多到将一件白色的衣服染成鲜红。
这就是王一伟出事的那一天。
孔渝忽然意识到一点,他想要挣脱来束缚,想要跑上前去告诉一伟,快着点离开,不要留下来。
可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般,他的意识漂浮在半空,看着两年前的自己笑着小跑扑向一伟。
这个年长月余,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的黝黑少年笑嘻嘻的张开怀抱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带入家,声音满怀笑意又带着些责备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和你说了我家这几天有些乱,不要过来嘛?”
少年孔渝有些犹豫看着王一伟道:“一伟,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王一伟笑容一下子就收起来,推开椅子,让孔渝坐下,又给孔渝剥了个橙子,才严肃道:“小渝,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想再去读书了?”
孔渝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踹门声。
王一伟低头暗骂一声,连忙将孔渝推到一个柜子里,故作轻松的道:“小渝,你千万不要出来。”
漂浮在半空之的孔渝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看着两年前的自己什么都还来不及说,便被推进那个暗不见天日的柜子里。
从此他的人生也将染上一层永远挥之不去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