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原的眉毛跳了一下,“虽然我也想赌那小子赢…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似乎就开不成赌局了呢。”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坐着的棋士,“嘿,年轻人,要不要和我这老头子赌一把?”
芦原、白川、冴木三人沉默了一阵,都没有做声。
塔矢则是十分礼貌地拒绝了。
“啧,真没意思。”桑原兴致缺缺地也从拿出了一张万円钞,“那我就赌森下赢…”
他话还没说完,转播室的门就被人一把拉开。
“哎呀我来晚了!他们还没有开始吧?”仓田厚一边>▽<地大声笑着一边挤进了转播室里。
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侵入一下子变得更加拥挤了。
“哦哈哈哈哈,仓田厚是吧?”桑原手腕一转,将要扔出的钞票又被他收回了手里,“要不要来和我们赌一把啊?”
“这不是桑原本因坊么!”仓田兴冲冲地跟他打招呼,直接忽视了他后面的那个问句,“哎!还有绪方、芦原、白川、塔矢…咦?你叫什么来着?”他有些困惑地指着冴木。
“冴木啦!冴木光二!”被赤裸裸地鄙视了的冴木大声道。
仓田却压根没理他的回复,把外套往墙上一挂,就拖了个椅子在塔矢亮的身边坐下了,“喂,现在怎么样了?”
“刚开始没多久,”塔矢回答道,“森下的第一手落在右上角星位,进藤就落在了左下角的小目,然后两人接连抢占星位并挂角…然后现在轮到进藤下了。”
“哦?才开始了一分多钟,进展相当快嘛。”
“嗯,他们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落子了,今天的两方似乎都对自己相当的自信。”
“森下自信我倒可以理解…”仓田摸了摸自己肥硕的下巴,自顾自地嘟嚷了起来,“但是进藤光又有什么好自信的呢?”
塔矢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喂,仓田厚是吗?”桑原再接再厉地冲他挥了挥手,“你是看好森下是吗?要不要来和我们赌一把?”
“赌什么?”仓田这才听清了桑原所说的话
“赌今天谁会赢。”桑原用手指了指双手抱胸的绪方精次,“我和绪方都赌进藤光那小子,你要是赢了,那就可以拿双份。”
“行啊,赌注是什么?”仓田厚一口答应了下来,“输的人请客吃拉面吗?”
“哈哈,赌注是一万円,你爱吃什么买什么!”桑原将一万円丢在了桌面上,“来不来?”
仓田翻了翻自己的皮夹,“我要出两万吗?我好像没带那么多钱。”
“出一万就行啦,”桑原笑了,“你赢了,拿双份走,你输了,我和绪方分一半——绪方小子,你怎么看?”
绪方的视线一直盯着屏幕,闻言方给了桑原和仓田一个眼神,而后耸了耸肩,“我没问题。”
“森下发起进攻了!”与绪方一样紧盯屏幕的芦原突然开口道,“虽然好像是试探性的进攻…但时机相当好!”
屏幕上,一颗黑子突兀地横亘在了两股白子之间,一时之间,锐气尽显。
接着,白方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而后为自己补了一手,显然是选择了避其锋芒。
芦原和白川都皱起了眉头,塔矢的表情也微动了一下。
——在刚刚的情况下,明明有更好的、可以规避的一手…
“有意思…”桑原却咧开嘴笑了,“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
森下茂男奇怪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进藤。
他看过几张进藤的棋谱,也从白川那里听说过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不可小觑,因此也从来没有过一点轻视的念头。
但刚刚那一手的应对,实在是有失水准,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想。
虽说不至于成为败笔,但也绝对是对局里不可忽视的瑕疵。
可是,尽管下出了这样的一步棋,进藤光的表情却毫无起伏。
他的视线丝毫不离棋盘,整个人的气势也一如之前般地凝重。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森下茂男挥去了因这一子而起的纷乱思绪,重又回到了对弈中去。
几十手后,两人已进入了实地的争夺。
森下进退有度、落子有章,于争夺上采取了十分积极的进攻姿态,已经将右下角的地盘收入囊中。
而进藤的表现则十分被动,虽然称不上节节败退,但始终都没有发起过什么有效的反抗。
他这样的表现与人们所预期的相差太远,使得大部分专门守在电视机前打定主意要看一看进藤光到底是怎么个惊世奇才的高段棋士们大呼上当,一下子就把他归进了说大话的骗子的范畴里去了。
而还有一小部分的人——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与进藤光有过直接接触、并对他的实力有着最直观的感受——则依然兴致盎然地观看着这场对局,期待着这家伙给他们一个真正的惊喜。
就比如塔矢宅内——
塔矢行洋端坐在电视机前,“进藤光…快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战局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尽管进藤的棋子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但无论森下如何猛攻,盘面上的差距始终都没有超过四目半。
这样的情况稍稍持续得久了一点,就容易使人焦虑。
森下现在就处于焦虑的边缘。
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棋下下来,他觉得他所下的这局棋变得越来越诡异。
明明自己始终占着优势,却随时面临着被一口吞噬的危机。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可以做的选择便十分有限。
而进藤却始终对他紧追不放——这少年就像是一头缀在身后的饿狼,只要看见一点点空隙就会猛扑上来将他吞食殆尽。
森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需要冷静下来。
慌乱的心态是迈向失败的第一步。
他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不应有这种时时刻刻如鲠在喉的难受感。
进藤光瞥了一眼停下手来调整心态的森下,不由得感慨了一下。
…他的老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无论何时,都能敏锐地嗅出平和表面之下暗涌的危机。
——可是。
尽管对方意识到了这危险潜伏的可能性…
却仍然不可能挣脱出…他费尽心思所布下的局。
他微微一笑,再次落下了可被称之为相让的一子。
“啊啊啊…这进藤光到底想干什么啊!”芦原烦躁地挠着自己的卷毛,“我越来越看不懂了啊!”
“呵呵呵呵呵,”桑原笑着看向绪方,“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好这个小家伙了…”
绪方挑了挑眉,“哦?”
“呵呵呵呵…”明明得到了绪方的回应,桑原却只是呵呵笑着、将视线又移回到了电视机上,“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又十五分钟过去。
对进藤而言,这是艰难的十五分钟——比之前所度过的五十分钟都还要艰难。
这一局棋,与他以往所下的所有棋都不相同。
他的大脑一直都在高速运转、计算着所有他能计算的东西。
——只因他所追求的,不再仅仅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对森下而言,这是漫长的十五分钟。
他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团黑色的泥沼里,五感皆受到了来自黑暗的桎梏。
可以选择的落子之处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以至于到现在,对于进藤光所下的一步棋,自己就只剩下了一种应对之策。
他像是□□控在进藤手里的提线木偶,无时无刻…都只能随对方的心意而动。
他忽而地感受到了十分的恐惧,这种恐惧突如其来,令他遍体生寒,恨不得立马从这局棋跟前逃走。
——他从没听说过,如此骇人的棋力!
更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棋是能由一个中学生下出来的!
他知道,预测并控制对方的棋路这样的技巧确实可行,他自己也试着做到过这一点——尽管十分吃力。
可在那时,与他对弈的对手只是一个刚考上职业棋士的初段,而他自己则是七段。
但今天,他作为一个八段棋士坐在这里,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在半个月之前刚刚升上了二段。
何其相似的段位差距,立场却是完全颠倒。
这使他如何能不心生畏惧。
对面坐着的是怪物吗?
森下问自己。
或者是千年不灭的魂灵?
森下继续想道。
可是就是本因坊秀策转世,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吧?
他竭力地想维持冷静,但汗水却已沁湿了掌心。
他既不愿被进藤所操控、走向进藤筹谋许久的结局;也不愿遭受进藤酝酿许久的反戈一击。
……
于是他丧失了提起棋子的勇气。
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流过颈侧,打湿了和服的衣领。
读秒器一格一格地跳动着,森下却没有了动作。
时间就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森下先生怎么不下了啊?”芦原嘟嚷着,“是在等着进藤认输吗?”
“你还看不出来么?!”仓田瞪大了双眼,“他明明是打算投子认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