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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联姻 番外完结 (云起南山)


  “……”
  孙宝婷听了,无言以对。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白育昆的三弟白育轩痴迷京戏,终日混迹在戏楼里。父亲在世时尚有所收敛,等老爷子一没,就没人管得住他了。竟舍下白家三老爷的身份拜了师,自己也入了梨园行。
  当时给白育昆气得要命,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还服着老爹的孝呢,居然敢上外头又给自己找一个爹?他把三弟拖回家,按在祖宗牌位前叫他磕头认错。谁承想白育轩天生反骨,非但不认错,还跟大哥动起了手,给白育昆的脑袋开了个瓢,跑了。
  这是家丑,不好报官教人笑话,白育昆只得忍下口气,自当没这个弟弟。后来听说白育轩跟了个大班,到处跑码头,实则是吃上了个当红旦角儿的软饭。
  过了两年,突然有一天,警察上门,叫白育昆去认人。白育昆瞧见三弟的尸体,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从此便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听大班的人说,白育轩唱功没练出来,倒是跟那旦角混得沾染了不少恶习。他之所以会死,是因吸了过量的大/烟产生幻觉,行船在永定河上时一脚踩空落水所致。
  孙宝婷是在三叔入殓那天瞧见了遗容,给吓得够呛。原本是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却抽福寿/膏抽得形容枯槁,便是在河里泡了一宿,也还是那狰狞的烟容。
  戏子原本就是下九流,教人看不起的行当。如此一来,白育昆更是对那帮唱戏的生出了天大的成见。若不是白翰宇十年来规规矩矩,他早不允儿子去听戏了。
  然世事无常,便是白翰宇那么规矩的人,也还是一脚踏入泥潭。
  为了白翰宇的事,付闻歌早晨迟到了,第一堂课少听了一半。散了课,他问陈晓墨借笔记,把缺失的部分补齐。陈晓墨的笔记记得十分详细,除了语气词,教授说的每一个字都写在了本子上。相较之下,周云飞的笔记简直可以称之为鬼画符,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肾上腺素的作用……”付闻歌有边写边读的习惯,于他来说,有助于记忆。声音近乎耳语,不会打扰到别人。
  正抄着,面前砸了本书。他抬起脸,看周云飞一脸新奇地翻开那本书,边看边往本子上记笔记。
  “这是什么?”他问。
  “好东西,我总算知道咱们是怎么回事了。”周云飞翻到目录页,找准页码,把书倒过来递到付闻歌眼前,“你看看这篇,就专门讲咱们的。今天生理课讲激素……哦,你没听着。教授提了一句,我赶紧去图书馆把书借来了。幸亏我去的早,慢一步就要被人借走了。”
  付闻歌接过书,认认真真地读起周云飞指给自己的章节。不长,正反八页纸,笼统地阐述了他们这一类人与普通男子的区别。文章里提到,他们这类人因两套系统所产生的激素相互制衡,所以肌肉骨骼等方面的发育都较普通男子弱。并且经由研究证实,他们即便是娶妻也无法留下后代。
  作者在文章的最后,使用了“上帝的错误”来作为总结。付闻歌念了那么多年的教会学校,看到这一句,深有感触。听神甫说,就在三四百年前,他们这样的人在欧洲还被视为异端,连受洗、成为信徒的资格都没有。一旦出现瘟疫或者天灾,火刑架上除了女巫,更少不了他们这些“上帝的错误”。
  过去,愚昧和无知造就了无数悲剧。现在,黑暗的年代正在消逝,崭新的未来将由他们自己去创造。
  将书还给周云飞,付闻歌问他:“你期末要交这个主题的论文?”
  “是有这打算。”周云飞开始咬笔头——他的习惯之一,“在国内,这个领域算是一片空白,即便是国外,也很少有人花精力去研究。闻歌,听我妈说,她们医院的产科,普通产妇的难产率约一成,而咱们这样的,至少三成。骨骼结构、激素制衡是难产高发的主要因素。虽然基数小但过于普遍,如果能深入研究,也许在未来的二三十年能挽救不少人的生命。”
  周云飞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信心十足的样子,教付闻歌十分喜欢。
  “所以,你将来想专攻产科?”
  “那倒不是,做研究也好,不过临床经验肯定得充足。”
  “嗯,我也这么觉得。”
  “闻歌,你想攻哪科?”
  “外科吧,我爸是军人,听他提起过伤兵的惨状。”
  周云飞点点头,又问坐在旁边却从刚才起就沉默得好像不存在一样的人:“晓墨,你想攻哪一科?”
  陈晓墨放下笔,抬手点了点脑袋。
  “精神科?”周云飞略感吃惊,“你想回山旮旯里瞧疯子去啊?”
  “主攻精神科的人少,各大医院都缺人,若能被北平南京上海的医院聘任,何必回去哩。”
  陈晓墨说完,又埋头于书本。周云飞撇嘴瞧向付闻歌,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有情况”。付闻歌随意笑笑,没搭他这茬。
  早晨跟郑宏晟一起来学校的路上,他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对方对陈晓墨的看法。若是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最好,但如果郑宏晟真没那份心思,他也想以朋友的立场出发,给陈晓墨提个醒。
  郑宏晟倒是对陈晓墨赞誉有加,夸他勤奋刻苦品行端正,手脚勤快人也实在。然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好,可听来未免冠冕,只是朋友间的品评,探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算了,付闻歌想。自己的心思还没理清呢,哪有资格提点别人。
  刚出校门,大雨倾盆而至。按理说入秋了,不该有这么大的雨水。而且今天不光下雨,雨里还夹着雹子,虽然颗粒不大,但打在头脸上也教人生疼。
  付闻歌跟着周云飞他们紧跑几步奔回小院儿,暂时避一避这瓢泼的大雨。进出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三个人却都成了落汤鸡。方婶怕他们冻病了,赶紧烧水叫他们擦洗,又煮了一大锅姜糖水好驱寒气。
  付闻歌没可换的衣服,只好借陈晓墨的来穿。陈晓墨手长脚长,虽然个头没比付闻歌高多少,但他的衣服裤子穿到付闻歌身上,都得挽上一截。
  屋顶上被砸得劈啪作响,付闻歌擦洗完,正跟陈晓墨屋里换衣服,就听周云飞那边传来一阵叫:“这什么破房子?居然漏雨!”
  方婶给他端来俩盆接雨水。有一处漏水的是在床铺上方,把褥子都打湿了,教周云飞气恼不已。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我晚上跟晓墨那屋睡,方婶,等放晴了,你请个师傅来,把房顶好好苫苫。”
  方婶笑道:“成,我叫我家那小子来,不用工钱,回头买两桶沥青就行了。”
  “该给的还是得给,这钱我会问房东要,您甭管。”周云飞才不是吃亏的主,也不能叫给自己干活的人吃亏,“方婶,你儿子多大了?”
  “二十,跟你们差不多大。”
  “没继续上学啊?”
  “嗨,我男人走的早,没条件供孩子读书,他十四就跟着他叔当学徒工去了。”
  方婶说着,听到院外有人擂门。她赶紧拿起支在房门口的油纸伞撑着跑去开门,边拉门闩边抱怨:“来了来了,谁啊这是,大下雨天的还串门。”
  院门打开,她见雨幕之中站了位翩翩公子哥,打着黑色的洋伞,面无表情的问:“付闻歌在这么?”
  进到客厅,付闻歌见着白翰辰,略感吃惊。
  “你怎么找这来了?”
  白翰辰从宛平县回城的路上见下起了雨,琢磨着付闻歌可能没带伞,便叫邱大力往学校开。到了学校,却没寻着人,一想应该是来这儿了。
  可说多了显得邀功似的,于是他言简意赅地答道:“路过。”
  “你走着路过的?”付闻歌瞧他鞋上都是泥,长袍下摆湿了大半截,两边衣袖上也浸了水渍,想来必是在雨里走了有一会。
  “没,邱大力跟外头等着呢。”
  白翰辰捞起袍子下摆,往痰盂里拧了把水。刚去学校找付闻歌,教室、图书馆都没瞧见人,风大雨急的,难免弄湿衣服。付闻歌看了看他,转身出去,到厨房舀了碗热腾腾的姜糖水给白翰辰端了回来。
  “喝了暖和。”他将碗置于白翰辰手边的桌上。
  白翰辰斜眼看过去,没调羹,稍稍皱起眉。要说端着碗直接往嘴里倒,那是力巴的吃法,搁他家饭桌上跟饿狼似的吃东西,定会被敲打不懂规矩。
  其实白家以前也没那么多规矩,因白育昆娶的两房老婆都是旗人,把宫里的规矩带了出来。行动坐卧,那都有成文的规定。只是教外人看了,会觉得他们端着架子、摆着谱。
  想来付闻歌不会为了拿调羹再跑一趟,白翰辰也就不计较那些,端起碗喝了一口。姜糖水热辣烫嘴,细品还有丝红糖的甘醇,一口下去,暖心暖胃,满身的寒气顿时消散。
  见付闻歌换了身不合体的衣裳,白翰辰问:“叫雨浇着了?”
  “透透的。”付闻歌耸了下肩。
  放下碗,白翰辰又问:“你喝姜糖水了么?”
  付闻歌说:“喝了,刚出锅方婶就给我跟晓墨一人盛了一大碗。”
  “哦。”
  话题继续不下去了,两人相视无语。周云飞进来,看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跟两尊雕像似的,笑道:“二少,好久没见,您今天怎么纡尊降贵到我这小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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