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棋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他正在拉外套拉链的手突然停了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怕你……不想再看见我穿成爱丽丝的样子……我……”
安思弈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似的,他咬着下唇,垂下了眼眸,不再盯着时棋看。
望见他这副模样,时棋慌了:“我来,我还来上班的,所以……”
安思弈你别哭啊。
他最后半句话实在是没能说出口。只不过他发现,安思弈这张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可比什么爱丽丝的杀伤力要强太多了。
“真的吗?”
时棋点点头,然后别过脸,一边拉着外套拉链,一边用比平时不知道小了多少倍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而且……那个……你……穿裙子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时棋一句话憋得自己脸都红了,他过了好一会,才敢偷偷回头去看安思弈的表情,然后愣在了原地,连衣服外套的拉链被自己弄坏了,都没有察觉。
“谢谢你这么说。”
安思弈冲他笑了。
是一个不带任何粉饰和刻意的,纯粹而又耀眼的笑容。
他大大的眼睛里泛着光,连同眼角那颗泪痣都仿佛带着笑意。
他才发现,原来安思弈这样笑起来的样子,远远胜过了爱丽丝安安,是他最好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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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探病之后,是有什么悄悄在时棋的心底发生了改变。
时棋过了个索然无味的周末,然后继续在周一的晨间操场上寻找安思弈的身影。
然而安思弈因为还没有完全康复,虽然出了院,却还是被医生建议在家静养。时棋按捺不住发短信问他,他的回复是最快也要到下个星期才能回来上课。
最快,也就是不确定,也就是说他下周也不一定能见到安思弈。
一想到不能相见的日子还是个未知数,时棋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初见不到安安的那种度日如年的生活中。甚至连周末去上班都成了种煎熬,因为他总是会忍不住看着店员小姐姐的背影,想着安思弈穿着裙子小步子走路的模样。
他憋了几天,憋得他都觉得自己快抑郁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厚着脸皮发了篇小作文跟老沈要安思弈家的地址。
这周六晚上下了班,他买了点心和水果,决定直接上门去探病。
一直到他过了那条熟悉的斑马线,看着那个熟悉的门牌号,才意识到,原来安思弈是他的补课老师的儿子。这么说的话……当初他会送自己雨伞……可能……不完全是个巧合?
时棋突然觉得有点懵,他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还没伸出手按门铃,就先隔着栏杆看到了安思弈。
只见安思弈背着书包站在家门口,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的皱巴巴的,手臂上还有伤痕。跟着出了家门的或许是他的父亲吧,他拎着个行李箱出来,然后把它重重的摔在地上,固定行李箱的搭扣因此一下子崩开来,从里面掉出来的,是安思弈在餐厅里穿过的那套爱丽丝风格的小裙子。
那位父亲扔完东西还不算完,又开始破口大骂:“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个丢脸的东西。你长这样就算了,你还给我穿女装。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啊。”
说着他就冲上去要打人,时棋急得不行,又进不了家门,只好隔着栏杆大喊了一句:“请您住手!”
然后,在安思弈惊讶的眼神中,他身手矫健的翻过栏杆,三两步跑到他的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安思弈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时棋问过瞿以深:“怎么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瞿以深说:“这还不简单。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想延长与他相处的时光,所有的美好都想与他分享,不愿看到他有一丁点的难过,受一丁点的委屈。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一刻见不到都要觉得想念。这就是喜欢啊。”
他的确满脑子都是安思弈。
也的确,没法忍受安思弈在抬头看向父亲的那一刻,眼里含着泪,露出那样绝望的眼神。
他心疼死了。
也终于确认了。
他喜欢的人,想要保护的人,一直以来都不是别的谁,而是现在把头靠在他背上,拽着他的衣服正在不安的颤抖着的安思弈。
第七章 渐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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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救美的戏演到了第二场,主角没变,剧情的展开却完全不同了。
安思弈的父亲威胁时棋着说要告他私闯民宅,可时棋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反驳了一句。
“那我们也可以告你家暴吧伯父?”
“你小子多管什么闲事。”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反而激怒了正在气头上的父亲,他直接一巴掌打下来,落在了时棋的脸上。
他下手很重,声音非常响亮,可是时棋并没有躲,眼里毫无畏惧,倒是躲在他身后的安思弈吓坏了。
“爸爸你不许打他!”
安思弈难得说话这么大声,他急着想挣脱时棋的手,可在力量上他完全占了下风,时棋依旧紧紧拉着他,用眼睛瞪着他的父亲,同时一点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在原地对峙着,安思弈的爸爸估计是看出了点什么,他指着时棋,刚要开口骂人,安思弈妈妈跟着跑了出来。
文老师先是看到了挡在前面的时棋,他脸上有个相当明显的红印,即使她不了解当下的状况,看时棋把安思弈护在身后的模样,也能知道这孩子是为了袒护她儿子才挨了打,便急得眼睛都红了,她伸手拉了一下安爸爸,低声训他:“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动手打孩子??”
“你看看他像什么样?自己打扮的不男不女的,交的朋友也不三不四。这小子居然敢直接当着我的面翻墙进来!”
“作为长辈,请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词……”
时棋还想争辩两句,可是安思弈突然抬手拽着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背轻声跟他说:“别跟他吵,没用的,我们跑吧。”
因为这声音,时棋稍微冷静了些,他偏头看见文老师拉着安思弈的父亲,也在示意他们赶紧离开。他便拉着安思弈的手,再用另一只手抱起了他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安思弈的父亲望着他俩的架势,便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句:“你小子给我站住!别跑!”
“不跑等着再被你上个对称的人造腮红啊。”
时棋笑着吐了个槽,拉着安思弈就跑了起来。
就像是带着落难公主逃跑的骑士。
他们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朝着宽敞的大路跑去。
在初夏的晚风习习之中,行道树跟着簌簌摇晃着,天空被染成深墨色,隐约能看到一点银白的星光,连接着暖黄的街灯,像一团温暖的火焰,把月色烧得滚烫。
他们在街道上一路狂奔,脚步声与风声应和着,时棋牵着安思弈的手,攥得紧紧的,即使手心流了汗,也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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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棋带着安思弈回了他的家。
他爸妈都很善解人意,看着安思弈有些狼狈的样子,还有手臂上明显的伤痕,也就没多问什么。时爸爸急忙接过孩子的行李箱放好,时妈妈则是立刻起身说:“那我去收拾一下客房吧。”
安思弈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时棋就先开口了:“不用,他睡我房里就好。他上周刚做过手术,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时妈妈难得见到自己儿子如此护着一个人,她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安思弈的意见,见孩子拘谨地点了点头,便随他去了。
一直到进了房间之后,时棋才终于放开了他一直牵着的安思弈的手。
“你先坐会,我去拿急救箱。”
“好。”
时棋没怎么帮人上过药,手法有些生疏,又因为有些心急,好几次都害得安思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可他却紧咬着嘴唇,没有真的喊出声。
时棋也是在上药的时候才发现,安思弈身上还有别的淤青和伤痕。有的只剩下淡淡的疤痕,有的淤青却比较新。
于是线索突然与过去连接了起来——
不管是多热的夏天,安思弈从来不穿短袖,也很少穿圆领衫,他总是把脖子和手臂遮得严严实实。他被人吐槽像女生一样娇气,可背后的真相却是,要遮挡身上的伤痕。
时棋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疼吗?”他柔声问道。
“不,不疼。”安思弈摇摇头。
睫毛都在抖,怎么可能不疼。
时棋看着他憋着痛的样子,怪心疼的,只好叹了口气,重新喊他的名字。
“安思弈。”
“嗯?”
“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觉得疼了,你可以说出来。”
“唔……”
安思弈说着又拧巴着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时棋望着他那样,忍不住凑上去,把人揽进了怀里。
“在我这里你没必要忍耐啊,安安。”
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背。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安思弈心头一惊,似乎有点明白了时棋的意思,他把头埋在他胸前,拽着他的衬衫,半天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