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猜想,陈步世是想到陈遇珩的母亲了,他其实心里比谁的清楚,事情会走到如今不可控的地步,多半原因都是因为他的滥情和不忠。
陈秋一言不发的看着,小时候他很怕陈步世,陈步世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打颤,张婷总是告诫他,要讨陈步世的欢心,绝对不能忤逆陈步世——可那是他的爸爸,别人家的小孩儿都能钻进爸爸的怀里撒娇,他却要把他的爸爸当成上级般尊敬敬畏。
可是现在他看着陈步世的背影,觉得他不过也是一个可恨的男人,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也就谈不上畏惧了,至于父亲不父亲的,早在陈步世无视陈遇珩对他所做的一切时,他就放弃了这个挂名的父亲。
陈遇珩在ICU趟了三天,终于得以转换到普通病房,但陈秋接连着几日的精神高度紧绷,已经到了快撑不下去的地步。
接到严寻电话时陈秋正缩在病房的小床上睡觉。
他总是梦魇,陈遇珩满身血污的站在他面前,满眼通红,无声的流着泪,哭着问他,“哥哥很想要我死吗?”
他答不出来,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陈遇珩身上的血越来越多,直到化作他脚下的一滩血水把他弄脏。
手机的振动声把他从噩梦里惊醒,陈秋惨白着一张脸,额头上全是冷汗,急促呼吸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摸过手机,看到联系人的严寻二字,眼神缩了下,很快接通了,声音还有点喘,“严医生......”
严寻的声音很醇厚,有让人安心的力量,“是我。”
陈秋把医院的地址报给严寻,提着的心终于稍微往下放了一点。
他看向病床上紧闭着眼的青年,用力的抿了下唇,继而起身往外走去。
他和严寻约在了医院的草坪上见面,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见到严寻风尘仆仆的从远处走来,见到这个治疗了自己五年的男人,陈秋眼圈骤然湿了,严寻大步往他走来,给他一个用力的拥抱,不含半点暧昧的气氛,只是纯粹的在安慰陈秋。
拥抱过后,严寻疲倦的和陈秋坐到了长椅上。
天气已经转凉的,日光很稀薄,微风吹来,却并未能抚平人心中的焦躁不安。
严寻说自己是下飞机时忽然被人挟持到一栋陌生的屋子里的,陈遇珩派人将他非法软禁了起来,他是早上才被放出来的,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秋打电话,马不停蹄的赶来见陈秋。
陈秋苦笑了下,抬头看着光晕,“他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严医生,对不起,连累你了。”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向我道歉,”严寻看着陈秋哀伤的侧脸,问道,“你呢,这几天还好吗,为什么在医院?”
陈秋转头看着严寻,用力吸了一口气,哽咽道,“陈遇珩出车祸了,为了推开我。”
严寻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是个很成熟的心理医生,陈秋又是他多年的病人,他瞬间就看穿了陈秋的心思,“你很内疚?”
在严寻面前,陈秋没有保留,“是,医生说他有瘫痪的可能性。”
他说着,喉头滚动一下,要哭不哭的样子。
严寻端详着陈秋的神色,他花过很多心思去洞察陈秋伤痕累累的心,陈秋是他很特殊的病人,遭受的创伤非一般人能承受,能将他治疗到如今的样子,是严寻的成就,可严寻不仅仅把陈秋当病人来看待,五年下来,他和陈秋已然是朋友,他了解陈秋的性格——是坚强和懦弱的矛盾体,因为家庭原因带了点讨好型人格,这样的人很容易心软,也很容易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陈秋,”半晌,严寻沉沉的问道,“如果你想离开,我现在可以帮你,你知道的,等陈遇珩醒来,你永远都无法离开了。”
听到后面那句话,陈秋身子打了个抖,他和严寻对视着,几次张了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了,”严寻叹了口气,“能带我去看看陈遇珩吗?”
陈遇珩的病房和其他人的病房隔绝开来,很安静,陈秋推开病房的门,心率仪嘀嘀嘀的响着。
严寻终于亲眼见到了在陈秋口中的危险分子,如今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让人想象不到他玩弄人心是怎样一个情况。
作为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严寻其实很有兴趣和陈遇珩交手,但看现今的情况,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关于陈遇珩和陈秋的事情,没有人能比他知道得再清楚,他甚至能猜想到陈秋留下来以后是个怎样的情况——不一定再是处于之前无限被动的局面,但属于陈遇珩的阴影会将他永远的包裹起来。
陈秋是无法根治的,这是严寻在治疗了陈秋五年后得出的结论。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提醒陈秋,“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但请务必答应我,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他深深的看着陈秋,低声道,“陈遇珩不是无坚不摧的,他的弱点是你。”
严寻离开的时候,陈秋站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陈遇珩,他在想,倘若陈秋是别人,这时候早就逃之夭夭,但若陈秋走了,就不是他认识的陈秋了。
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去解释,很多感情都不能用情和爱去概括,有时候,世界上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是即使远走高飞,依旧有看不见的阴影将他笼罩。
那不如不畏惧黑暗,接近黑暗吧。
第37章
陈遇珩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医生也说不准他什么能醒过来,在这样煎熬的状态下将近过了一个星期,陈秋遇见一个他没想到会再遇见的人。
会看见路谦,完全是个意外,陈秋从外头买完日常用品回医院的时候,就见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朝他的方向走来,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留着寸头,穿得很时尚,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陈秋怔了一下,内心深处的记忆被勾起,他微微垂下头,打算装作没有看见。
但路谦还是看到他了。
眼前的路被人挡去,不得已,陈秋只好抬起头来,路谦和陈秋印象里差不了多少,长得有些邪气,但却有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只是以前总是装满戾气的眼睛如今却明亮了许多,路谦显然也没想到会撞见陈秋,眼睛微微瞪大着,半晌才敢试探的问,“陈...秋?”
竟然都撞上了,也就没有隐藏的必要性,陈秋抿了下唇,“是我。”
路谦似乎有些激动,眼瞳都微微缩了下,继而问道,“好久不见,有时间喝一起喝杯咖啡吗?”
当年的事情陈秋不会忘记,造成的伤害也无法磨灭,陈秋不觉得自己能和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和和气气的坐在咖啡厅里回忆青春,想了想,他说,“有什么话就这儿说吧。”
路谦神情僵了一下,但当年的事情陈秋不会忘,他自然也是记得很清楚,他扯了下唇角,“我听说陈遇珩出事了?”
陈秋颔首。
两人一时无话,路谦吐了口浊气,“有些话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路谦转学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陈秋了,当年的事情对于陈秋而言是一场不能言说的伤痛,随着年纪的增长,路谦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的多大的过错,高考过后,他试图找陈秋道歉,但那时才发现,陈秋已经离开了陈家。
而他也记得那段时间的陈遇珩整个人被一股郁气包裹着,一双眼睛全然失去了神采,仿若行尸走肉,他试图通过陈遇珩寻找陈秋的下落,但陈遇珩见了他,无论他问什么,陈遇珩都是冷漠的看着,只有在听到陈秋两个字时才会有一点点的反应。
从那以后,陈遇珩也从路谦的世界消失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陈遇珩和陈秋的事情,只当陈秋得知陈遇珩的恶劣,主动离开了陈家,似乎这样想能让他好受一点,他没想到能再遇见陈秋,还是时隔这么多年,在偶然的情况之下。
路谦的道歉并不能使得陈秋原谅他,陈秋握紧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当年在路谦维护陈遇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每次回想起来,都像在打陈秋的巴掌。
路谦骨子里和陈遇珩是一样卑劣的人,只不过一个正大光明的欺凌,一个背地里击碎他的灵魂。
陈秋的沉默让路谦有些慌张,猖狂肆意的少年长大后,也给自己包裹了一层有模有样的外皮,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大有为的青年,会是以前的校霸呢。
“我知道你恨我,但陈秋,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路谦的表情很真诚,陈秋却觉得无力,他缓缓说道,“路谦,没必要了,现在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你能改过自新我很意外,但朋友这两个字不该存在于我们之间......我得去看陈遇珩了。”
陈秋的口吻很轻,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路谦觉得陈秋变了,但却又不知道陈秋究竟哪里变得不同,他气馁而失落的说,“你以后还会走吗?”
所有人都在问他要不要走?可是他用无形的牢笼把自己圈禁起来了,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他对着路谦笑了笑,没有回答路谦的话,继而擦过路谦的肩膀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