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易和缪子奇让全食堂的人失望了,他们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静,仿佛刚刚的表白不过是过眼云烟,说过就忘了。
然而不是的,白易只是倔强,他愿意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缪子奇面前,不代表他愿意将同样的自己摆在明面上给别人看。
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朦胧的雨幕笼罩着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校园,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跑圈,还有越来越多并不知道食堂里刚落幕了一场表白的学生和白易擦肩而过。
他想,自己下定决心,酝酿了好多天的“喜欢”很快就会被大家遗忘,可是谁又知道表白被拒绝是什么滋味呢?
就像是白易明知再走十几步就会冲进雨幕,他还是得咬牙往前迈步。
不是不怕冷,不是想淋湿,而是不得不,因为他的身后没有退路。
其实白易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怎么会意外呢?缪子奇一直是这样的人,从他们相识那天起,白易心里就清楚,学长对他,纵容大于爱。
所有的亲热都是他硬生生争取来的,短暂的心动也与“怦然”无关。
你不能强迫每一个自己看对眼的人,同样也心属于你,就像你不能强迫这片天,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下雨。
人生没那么随心所欲,所以白易试着去接受。
他觉得刚刚在食堂时,自己的处理不够好。不够冷静,目的性也不够明确。实际上他应该做两手准备:如果缪子奇接受,他要适当地表现出欣喜,如果不接受,该通过示弱的姿态博取学长的同情。
白易做任何事从不会轻易放弃,在对待爱情上,甚至有卑劣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念头。
然而当缪子奇说出“别闹”二字后,他猛然顿悟,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他做不到用脆弱去骗取一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也做不到将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缪子奇面前。他想要alpha看见的,是一个腰杆笔直,哪怕被拒绝也能抽身得干脆利落的人。
他做到了,却不快乐。
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秋天的雨水掺着彻骨的寒意,白易脚下打了个转,沿着噼里啪啦滴水的走廊绕过教学楼,顺便给王才德去了消息。
王才德就在附近,白易马不停蹄地去蹭伞,何秋颇为绅士地将属于自己的半边让给他,并一言不发地将他们送回了宿舍。
“吃饭了吗?”王才德还不知道白易表白遭遇了滑铁卢,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吃,我这里有便当,回去热一下就好啦。”
他表现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地道谢,上楼前还习惯性地想要撸一撸大奔,等看见空空的狗窝,才忽然意识到狗子还留在缪子奇身边。
除了狗子,还有很多东西他都遗留在了学长身边。
白易自这一刻起,心底彻底被浓浓的疲惫与落寞填满,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王才德你先上去吧,我帮大奔整理一下窝。”
王才德迟疑了一瞬,见白易固执地站在宿舍楼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好,我帮你把便当热了,回来记得吃。”
便当不便当的,白易已经不在乎了,他定定地注视着狗窝,认真地思索在喜欢缪子奇这件事情上,是否还要继续坚持。而被白易晾在食堂里的缪子奇正急匆匆地往宿舍赶,身上被淋湿大半,才想起手里有一把伞。
漆黑的伞面滴着水,弯曲的伞柄仿佛在嘲笑主人的迟钝。
“我也喜欢你”五个字在缪子奇的嘴里徘徊,时而贴上上颚,时而滑过牙尖,他明知那是最好的回应,却在电光火石间改了口。
因为缪子奇想到了曾经的教官,那个让他变成“魔王”的alpha,那个埋葬在公墓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笑话他体能不及别人的老师。
很难想象,缪子奇在入学时曾经有过一段吊车尾的时光。
作为一个反恐学院的alpha,他甚至没被选入特训班,后来拼死挑战成功了一名学员,才勉勉强强挂在特训班门下,成为随时可能被淘汰的吊车尾。
那时周一戈是他的教官。
周一戈的训练模式极其残暴,天赋再好的学员在他手里都脱了好几层皮,更不用说本来就属于末流的缪子奇。
缪子奇之所以一直坚持,不过是撑着一口气。
换了四年后的今天,周一戈这样的训练模式早就被学生举报到教育局,不被辞退也肯定会被通报批评。可四年前的学生还没那个心思,大家咬牙坚持,并在军训结束后的若干年里,深深地感激这段艰苦的时光。
它成就了缪子奇,也让他痛苦。
因为他几乎是亲眼看着周一戈咽气,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缪子奇深知其中的绝望,也有牺牲的觉悟,唯独当白易闪着光的眸子汇聚到自身时,猝然惊醒。
他可以,白易不行,尤其是这层关系融进爱情,他愈发无法忍受未来的某一天,白易要如此送别自己。
缪子奇来到宿舍楼下,大奔轻车熟路地钻进自己的狗窝,白易就站在那里,背对着alpha,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缪子奇举着伞,好几次欲言又止,沾了雨水的手指局促地蹭了蹭衣角,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开口时,白易却先说话了。
他说:“学长,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对不起’。”
于是缪子奇满腔的话都被堵死,愣愣地注视着白易挺直的脊背。可白易仿佛卸下了重担,弯腰揉揉狗子的脑袋,转身往宿舍楼上走。
他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后悔了,他好想回头看一看站在雨里的缪子奇。
他深爱的学长,连拒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无尽的温柔。
最终白易还是没回得去这个头。
秋雨一连下了三天,新的一周开始时,学校给新生发了厚作训服,半防雨,站在操场上大半个小时才会被淋透。
王才德站了小半天,再次请假,并且不客气地给新的作训服命名“鸡肋”。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说它不防水吧,确实比原来的作训服要好,你说它真的防水吧,效果也就比厚衣服好那么一点。
大一恢复军训后,特训班的教官依旧是缪子奇,班上的学员又重新回忆起被训练任务支配的恐惧,人家训练完身上是雨水加汗水,他们是百分百汗水,因为雨水早被汗冲干净了。
缪子奇的训练照旧按部就班,对待白易与对待普通学员没有任何分别,但他知道每天训练完,alpha都会站在操场边目送他远去。
后来王才德还会帮缪子奇送防护膜,按天数归拢得整整齐齐,alpha从来没数错过。
可他俩始终没再单独见过面,连周末的校外实践都是佟夏和崇海带他做的。
崇海虽然没有撬墙角的意思,但乐得缪子奇不在眼前晃,倒是佟夏,好几次含糊地解释:“缪哥忙,又有任务,你担待一下。”说得好像他是个盼着伴侣归家的omega。
白易向来都是一笑了之,不深究也不在意。
都闹得那么难看了,就算他不要脸,也总得给点缓缓的空间,等他鼓起勇气,再追在缪子奇的屁股后头傻了吧唧地跑。
只是白易没想到,那一天耽搁得有点久。
军训接近尾声的时候,白易被逮着挑战了两三次,彼时他已经在缪子奇堪称惨无人道的训练下坚持了一周半,今非昔比,哪怕是面对alpha,也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加之周末的校外实践多多少少增加了实战能力,几场点到为止的切磋有惊无险地全胜,那些等着他露出破绽的学员意识到这是个硬茬子,后来就再也没人挑战了。
倒是好几个资质看上去不错的学员被陆续取代,缪子奇既不惊讶也不意外,有新成员出现就立刻办好转系手续,有人退出则及时安排校方的心理辅导,一切处理得有条不紊,学员们对待alpha也从一开始的畏惧,变成了后来的敬畏。
白易在军训汇报演出前夕重拾了信心,准备走完方阵就和缪子奇重归于好,谁料伤好的七七八八的alpha被一通电话派往边境,连带着佟夏都没了踪影。
白易知道这时候自己就算发消息缪子奇也收不到,干脆沉下心老老实实地学习,期中成绩轻松地挤进系里前十,倒是王才德偏科严重,哼哧哼哧学了大半学期,竟然一半高分一半勉强及格,成天窝在图书馆里哭唧唧地复习功课。
作为室友兼好友,白易自然跟过去帮忙辅导,王才德泪眼汪汪地捧着书本,手边堆着一大堆咖啡包,差点把自己的信息素熏成咖啡豆的味道,好几次何秋来送饭,神情都很是微妙。王才德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腺体被咬得通红才红着脸告诉白易,何秋晚上监督自己洗了好久的澡。
年轻就是好啊,他被秀得一脸沧桑。
不过辅导功课的事不是一朝一夕的,白易在图书馆里陪了王才德一周,被这对小情侣闪得差点瞎了眼,又觉得何秋的成绩不错,干脆甩手不干了,将辅导的任务丢给了天天送饭的alpha。
何秋乐得和王才德独处,天天陪着小omega,有时他们俩干脆直接在图书馆熬夜通宵,于是宿舍里时常只有白易一个人,他迅速习惯了独自复习,直到某天偶然间抬头,发现窗外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