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顾昭雨长得很“甜”,属于“一看就是好人”那种长相。也许是外貌立功,少年看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来:“萧蘅。”
“挺好听的。”顾昭雨说,“我叫顾昭雨。”他边软化着少年的心理防线,边试着用花洒去冲洗少年的四肢,“你过来点,不然够不到。”
“……”萧蘅迟疑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挪动了几下,凑到了顾昭雨身边,顾昭雨开始替他清洗。
先是脸和头发,冲去污渍,顺着他身体留下的水都是黑漆漆的,鬼知道这个小孩在雨里躺了多久,他的头发挺长,而且染过,是一种脏兮兮的黄色。顾昭雨替他洗头发的时候摸了几把,感觉自己在揉一堆杂草。灰色的泡沫流下来,在他的锁骨形成的小凹里聚集起来。顾昭雨又冲了几下,把它们都冲散了。
他不知道自己洗了多久,感觉举着花洒的胳膊都僵硬了,但这也许是最好的,因为他有事要忙,所以不用去琢磨那场葬礼,死掉的曲惠,还有他岌岌可危的事业。
他什么也不用想,只要把这个男孩子洗干净,就仿佛是一件成功了。
浴缸里的水流从脏兮兮的灰色渐渐变得干净起来,在此期间,萧蘅一直一动不动,像个美容院里的小狗狗一样紧张又听话。他的身体一开始还绷的紧紧的,渐渐也放松下来,坐在浴缸边任由顾昭雨清理。
好不容易把他洗干净了,顾昭雨用自己的毛巾给他擦干净——顾昭雨是典型的单身汉,家里从来不会留任何客用物品——又从衣橱里找了两件看着合适的衣服。
萧蘅很瘦,但他长得比顾昭雨还要高,穿上顾昭雨的T恤一点也不显大,睡裤反而还稍稍短了一点。
顾昭雨:“……”
行叭。他想。他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萧蘅站在洗手间里,他头上盖着毛巾,他的眼睛显得更清澈好看了——睫毛上的脏污被洗掉之后,它们浓密且柔软的拱卫着他的眼睛,为他增添了一些柔和。萧蘅站在顾昭雨面前,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自己吹干吧。”顾昭雨说,指了指吹风机。他打了个哈欠,“我没有客房,所以只能委屈你睡沙发了,沙发上有毯子,你自便。”
他又打了好几个哈欠,感觉困得遭不住了,“我要睡了。”
萧蘅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听到他的吩咐,露出了有点惊讶的神情。
得多心大的人,才能把一个不认识的人留在家里,自己去睡觉?
顾昭雨显然也想到了这个,“拜托了,别打劫我。”他诚恳地说,“谢谢。”
第二章
“你应该照顾我的。”曲惠跟他说。
“你应该多关心我的。”有血开始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她的五官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你谁也不在乎!”
他醒了。从充满歉疚感的噩梦中苏醒过来,他的头很疼,疼得仿佛脑浆都被搅合成了一团烂泥。他的右手小臂一直酥酥麻麻的,难道他睡着时压着它了?他坐起身,身上还穿着葬礼上穿得衬衫和裤子,领带和外套不翼而飞了。他连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他是坐出租,还是自己开车?应该不是自己开车,他的车送去维护了……那他是怎么回来的?
“我送你吧。”欧阳博打着一把黑伞,他英俊的脸上透出一种阴森的气息来,他隔着雨幕的样子在顾昭雨的记忆中非常的模糊。
不是欧阳博把他送回来的。他搭了一个认识的制片人的车,对方本来要把他送回家,但他实在受不了车里压抑沉闷的气息和同车人揣测的神情,他提前几条街下了车,步行回家。
然后呢……
然后他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几条街口的距离,大雨里远的他妈的地狱尽头一样。
后来他好像被什么人拉住了……
哎,我操。他清醒了。
顾昭雨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梯。他家是个小型复式,二楼不大,被他做了卧室。一楼起居厨房餐厅三合一。这种户型属于绝对的小年轻喜欢的类型,大爷大妈看到会直摇头,存不住暖气,厨房一做饭还窜味儿。可那又怎么样?他就喜欢。
沙发上没人。毯子叠好了放在沙发一角——不是家政平时会用的那种叠法。
屋里也没少东西,至少没有一眼看过去很明显的东西。
……这就完了?就这么走了,连句“谢谢,我走了,再见”也没有?
显然不是。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咕咚咕咚,水在锅里被烧开的声音。还有簌簌飒飒,青菜在盆里被翻动的声音。
厨房是毛玻璃的拉门,里头亮着灯,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在里头摇动着。
顾昭雨走了过去,拉开了门。那个他从大街上捡来的男孩子背对着他站在那,手里拿着泡面,正要往锅里扔。料理台上放着洗好的一把青菜和一枚鸡蛋,热气蒸了顾昭雨一脸。
“……你干什么呢?”他忍不住说道,萧蘅手一抖,泡面掉进了锅里,扭过头来看着他时神情有一瞬间的腼腆,很快就恢复成了面无表情。顾昭雨看在眼里,有点想笑:这小孩,还会装酷呢。
“给你做饭。”萧蘅说,“快到饭点了。”
“我不……”顾昭雨觉得自己很难对这那张耳朵尖红红的脸说出“我不吃早饭”这种话,话到嘴边转了个向,变成了:“多下一包,一起吃。”
萧蘅:“……”
萧蘅:“你只有一包面。”
顾昭雨:“……”
如果没记错的话,蛋也只有一个,料理台上的东西,可能就是顾昭雨家里的全部余粮。
行叭。
但他也没马上就走,反而站在厨房门口旁观萧蘅煮面,这孩子真是早当家的典范,下面、下菜、打蛋的动作都一气呵成,娴熟得行云流水。不一会儿,泡面的香气就飘了出来,顾昭雨很少吃早饭,这会儿也觉得有点饿了。
不多一会儿,面装了两碗上了桌,顾昭雨和萧蘅面对面坐着,一时间都是相对无言,直到顾昭雨翻了翻自己的面碗,挖出一个漂亮圆润的荷包蛋,放到了萧蘅的面顶上。
萧蘅愣住了,其实顾昭雨做这件事他自己都没过脑子,他照顾人习惯了,对方是他眼里的“小孩”,那就应该被照顾,有什么问题?他做完这个动作,低头开始吃面。吃了两口觉得不对,抬起头一看,萧蘅隔着腾腾的热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目光落在面碗的边缘,显得莫名的湿漉漉的。
顾昭雨冲他笑了一下。“愣着干什么,不饿?”其实他这个相当好说话,脾气也是圈子里有名的软,只不过前一晚他又累又丧,话也特别少。别是把孩子吓着了吧?“随便垫垫,等会儿早点摊位出摊了我们出去吃。”
萧蘅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慢慢拾起筷子——把荷包蛋夹成了两半,一半又夹回了顾昭雨碗里。
“一人一半。”他很认真地说。
顾昭雨差点被他逗笑了,一个鸡蛋,至于么……他笑着把鸡蛋夹进嘴里,两三口咽了,另一边的萧蘅慢吞吞地吃起来。
饭桌上不聊天,对顾昭雨来说就跟慢性自杀一样。他隔着袅袅的热气,看着对面少年刀凿斧刻般的面孔——一旦洗干净泥污,他的英俊漂亮就再也挡不住了,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之外,萧蘅的其他五官长得也很标致,有一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两者的优点兼有之的微妙平衡感。他的眉毛很浓,鼻子很挺,下唇饱满圆润,配上他那双眼睛,整个人透出一种未加打磨的、生机蓬勃的野性。
他长得很好看。谁知道呢,他竟然从肥皂泡和污水里凿出一个美少年来。如果不是顾昭雨昨晚上累得顾不上,恐怕昨晚就要感叹了。
他身上不多的败笔大概就是那头半长不短的黄毛,拉拉杂杂地披在脖子后头,还有他的身材虽然舒展高大,却很瘦削,顾昭雨见惯了健身房里静心打造的肌肉,萧蘅显得格外营养不良。
顾昭雨看了他很久,那上下打分的职业目光就连萧蘅都察觉了,他不自在地看了顾昭雨一眼。
“你在看什么?”
“啊。”顾昭雨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职业病又犯了——他是个娱乐经纪人,经营着一家工作室,手里有着大大小小的几个艺人。这份工作干得久了,就容易犯个毛病,眼睛会自动化身打分机器,不知不觉就会把思路拐到怎么包装、怎么扬长避短上头去。
尴尬了。
“我在想该拿你怎么办。”顾昭雨扯了个谎,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可以送你回家。”他试探道,果不其然,萧蘅反应很激烈:“我没有家。”
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死活不愿意回家,还一身的伤,能是有什么原因?顾昭雨觉得自己不用是福尔摩斯也能猜到。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问,萧蘅盯着他看,眼中有质疑和探询,他的眼珠子很黑,看久了有一种会被吸进去的错觉。“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你不愿意说就算了。”顾昭雨说得轻松,但他心里其实也在犯难,如果真是家暴,他该怎么办?报警会有用吗?
萧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审视他话里的真假,面已经开始发凉,但谁也没心情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