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病了也不老实,翻来覆去地动,扯到伤口了还皱着眉抽气,易晖给他盖在额上的毛巾半小时内掉了七八回,气得把毛巾展开在他脑袋上绑了个结。
这回掉不下来了,易晖站起来想出去透透气,屁股刚离凳子,手被床上还昏睡着的人一把抓住,好巧不巧正是昨天被捏红了的位置,易晖一惊,正要把手抽出来,听见一串低声呢喃。
“晖晖别走,别走……”周晋珩眉宇紧蹙,额角渗出汗珠,似是做了很可怕的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到底年轻底子好,吃药加上物理降温,半下午周晋珩就醒了。
坐起来先解开扎在脑袋上的毛巾,下楼时闻到一阵饭菜香,阿姨扬声招呼道:“总算醒了,快来吃饭吧。”
餐桌上就周晋珩一个人,喝了口粥,他抬头问:“他呢?”
“您问易先生啊?”阿姨还是习惯这么称呼易晖,“他出门去啦,刚走不到一个小时。”
见周晋珩面上隐有失落,阿姨又道:“准是给您买好吃的去了,中午那会儿您烧得厉害,是他不辞辛苦给您用毛巾敷额头,不然温度也不会降这么快。”
想起那简单粗暴扎在脑门上的毛巾,周晋珩讪笑了下,心想要不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小傻子才不会留下来照顾他。
自打拿捏着这一点要求易晖为他上药起他就该知道,那些看似软化的举动都是错觉,昨晚的痛恨和抗拒才是真实反应。
如果坦诚上辈子的一切是他走的一步险棋,眼下便是得到了最坏的结果。
但周晋珩不后悔,与其因为易晖不喜欢就刻意保持距离,他宁愿在这样的触碰试探中被扇上几巴掌,能受点伤就更好了,小傻子心善,哪怕没有心疼,也至少会像这样留下照顾他。
之前有娱乐记者编造通稿说他故意在拍摄期间受伤企图用自残博眼球,那会儿他不屑一顾,现在却在堂而皇之地用这种方法引起易晖的注意,周晋珩觉得无所不用其极的自己可能真疯了。
不过昨晚上的失控事出有因,确非他所愿。
喝完粥接到妹妹周瑾悦的电话,约他出去吃晚饭。想着好些日子没见,再有一阵子妹妹又要回国外念书,周晋珩答应了,稍事休息就换衣服出门。
后背的伤还疼着,到地方下车之前,周晋珩在驾驶座上深吸几口气,面色恢复如常才拎起纸袋开门下去。
周瑾悦喜欢甜食,他顺路买了两份,车上那份留着带回去给易晖。
原以为是和妹妹两个人的晚餐,被服务员引到指定座位,发现方宥清也在席上。
打过招呼,周晋珩把东西放下,看着周瑾悦从纸袋里拿出包装精美的甜品,方宥清笑道:“还以为你说的口味变了是气话,没想到真的变了。”
周瑾悦不明情况,以为他们俩即将和好,撮合道:“我哥这人没定性,哪里都会变,就是对你的心恒久不变啦。”
碍于他人在场,周晋珩没有立刻反驳,等到菜上桌,方宥清借着距离之便三番五次往他碗里夹菜,周晋珩忍不住,以手盖碗道:“我自己来。”
方宥清为掩饰尴尬,放下筷子转而去拿勺子挖摆在边上的甜品:“我也来尝尝到底有多好吃。”抿了一口奶油,赞道,“确实很香……不过华而不实,吃多了会腻吧?还是咱们中餐的麻辣鲜香好。”
周晋珩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待周瑾悦去洗手间,开诚布公对方宥清道:“不管昨天发给我发那段语音是什么目的,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悦悦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第一次听周晋珩用警告语气同自己说话,方宥清稍显错愕,随即又笑了:“我能有什么目的?怕你被骗,提醒你罢了。”
周晋珩淡淡地说:“不劳您费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
“你不是说忘不了他吗?那现在这个……”
想到那天在美协楼上看着那人从周晋珩车子的副驾上下来,方宥清就下意识攥紧拳头。输给一个傻子已经够难堪了,现在居然又冒出来一个替代品,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现在这个是真爱,要过一辈子的那种。”周晋珩道,“哪怕他说不爱我。”
方宥清看着他,企图从表情中找出赌气的成分,但凡有情绪波动,就代表他对自己还有情。奈何一点都寻不到,他说得那么轻松坦荡,仿佛这是理所当然,没什么需要质疑的。
吃到一半,周晋珩就起身要走,对周瑾悦说:“你嫂子还在家等我。”
周瑾悦呆呆地眨眼睛,看一眼方宥清,又看向周晋珩:“嫂子?哪个嫂子啊?”
周晋珩笑着揉她脑袋:“还能有哪个嫂子?小丫头年纪轻轻记性这么差,就原来那个嫂子,没换过。”
转身时,方宥清在背后说:“你说得对,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道歉、再补偿也弥补不了错失的时光。”
周晋珩怔在原地,随后扭头道:“能补一点是一点,总会有办法。”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宥清摆弄着桌上的刀叉,喃喃自语道:“是啊,总有办法的。”
(下)
回到车上,周晋珩看了一眼放在副驾的纸袋,想到把这个带回去,易晖可能看都不看一眼,迟来的沉重蔓延心口,填满每一个空虚的角落。
一年了,他以各种方式守在小傻子身边,回首倒看,能做的不能做的他全都做了,却一件都没有进到小傻子心里,没能让他有一丁点动容。
想起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还有那冷冰冰的一句“我不爱他”,压抑在骨子里的焦躁又开始捣乱作祟。
周晋珩给杨成轩打了个电话。
杨成轩那边天刚亮,气急败坏地骂他扰人清梦,周晋珩不理会,直接问:“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到底该怎样补偿,才能得到原谅?”
杨成轩又骂了几句,骂累了打个哈欠:“你不会又撞上什么邪祟了吧?”
周晋珩:“回答问题。”
杨成轩刚醒,脑子不太清楚,胡扯道:“你也死一次咯?”
周晋珩:“我不能死,我要守着他。”
“你怎么成天给我出难题啊,这种事我又没经历过,让我怎么帮你出谋划策。”杨成轩挠着头发,在床上翻了个身,“欸那什么,你不是想补偿吗?把之前没能给他的都给他咯,或者之前怎么对不起人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都说简单粗暴,必见奇效嘛。”
是夜,易晖送走阿姨,站在院门口往道路尽头张望,没有人影,也没有车子驶来的动静。他回到屋里,去厨房把冰箱又整理了一遍。
晚上回来的时候买了些水果,阿姨说放在0度层保鲜最好,周先生回来就能吃,他说不是给他买的,阿姨还笑他口是心非。
就算其中一部分确实是给周晋珩买的,也是因为把他弄伤,拿水果赔罪而已。
这么想着,易晖拿了个芒果准备自己吃,洗完到处找不到水果刀,想起晚上打扫卫生间时阿姨拿去楼上用了,可能忘了拿回来,他去楼上卫生间找,刀没找到,意外地看见洗手台上摆着的一对卡通电动牙刷。
一个印着憨态可掬的哆啦A梦,一个印着露牙傻笑的大雄,哆啦A梦那只还套着盖子,大雄那只没有,显然今天被使用过。
易晖自认是这个家的客人,从来不用楼上的洗手间。出来后他把门带上,路过南边曾经作为客房的房间,看见里面竖着的画板和叠放整齐的画稿,差点一个冲动走进去。
还是忍住了,易晖告诉自己不可妄动,这些不是属于他的。再路过房门大敞的主卧,瞥见挂在床头的那幅烟花图,他更是匆忙收回视线,扭头闭眼不去看。
第一次为周晋珩涂药时,他就看到这幅画了。所以他不承认这是动摇,至多是稍有感触罢了。
而比起这点似有若无的感触,更重要的是自由。他暗下决心,只要继续视若无睹,熬过这一阵,就能全身而退,回归平静的生活。
芒果最后是啃着吃的,易晖不敢使菜刀,边剥皮边咬果肉,吃得小心翼翼,还是碰了几滴果汁在领口上。
对着镜子搓洗时,越过领口看见锁骨上还没消退的红痕,也沾水搓了搓,心想那家伙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手劲大,嘴劲也大,被打说不定是故意放水,为的就是让他产生愧疚之心。
不得不说这招很管用,听到大门响,易晖头一回没像之前那样迅速蹿回房间,而是拿了药箱在客厅等。
周晋珩进来时叼着烟,看见易晖愣了下,然后便把烟掐了丢在门外,进屋前还拿起玄关的香水往身上喷了喷。
易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不让他抽烟,他只记得周晋珩没有烟瘾。
不过他也没有酒瘾,前段时间不是照样天天酩酊大醉。易晖没心思深究,把药水和棉签拿好,意在告诉周晋珩——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兴许是怕易晖等急了,周晋珩没先去洗澡,而是去厨房烧了壶水,回来便把上身衣服脱了,背过去让易晖上药。
易晖这会儿一点也不担心他再干出昨天的事。他看上去很平静,而且伤口裂开了,背部这个核心位置容易被身体各个关节牵动,稍不留心就皮开肉绽,看着就很疼,他肯定也不想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