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趴在桌上不由得想笑,想起来自己还在装睡,连笑也不敢笑出了声,只能回味周遇说的那些话,想着等会周遇发呆的时候怎么调戏他。
他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动了动,将脸偏向了周遇的方向。
周遇轻轻的叹了口气,帮贺初理了理发梢。
大概是觉得贺初睡得太过深沉,又或许是之前所有的话全部都写在了之前的纸条上,这节课周遇没有再写,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讲着《离骚》。
“怨灵修之浩荡系,终不察夫民心。那么这里浩荡的意思是说呢,楚怀王的荒唐与没有准则,我们看到下一句……”
周遇看着窗外出神,偶尔会有语文老师的几句话漏进耳朵里,他仗着学习好几乎不听讲,老师也从来不管他,每次发呆他都正大光明,就好像贺初睡觉也无所畏惧一样。
他把头转向窗外,贺初这一觉睡得够长,长到周遇已经失去了再跟贺初示好的勇气。
勇气也不是永远都在的,得看运用对象看不看得到。
有些时候勇气来的就像洪水滔天,来势汹汹,势必要冲破自己心里的所有的防线,可等那点气劲过了,他就连动一动手指的李奇都没有了。
他难得的主动示好的勇气,在一股脑的写完那些纸条之后就用尽了,再来一次他过不了自己的羞耻心,也不想再做低了自己的存在。
他那一摞纸条叠的正正方方,一个挨着一个摆放的整整齐齐四角对正,怎么会被人一下子就撞到地上呢……
其实是贺初看到了自己收着了吧,但是贺初不想理他。
既然不想理……那就算了吧。他这样想着,手指却蜷缩进了掌心,用力到自己都觉得疼痛了。
原来是“终不察夫民心”。
——终不察。
贺初眯起眼睛,看着周遇的背影。
带着点少年的傲气,还有点小小的颓丧。周遇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自己一定是没有睡着了吧。
他们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说话了,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贺初觉得自己在这之前一直都是生着周遇的气的,本来只是对他妄自菲薄自暴自弃的一点小小的气恼,在看见周遇和李奇若无其事说话的时候窜出了一丈高的妒火。
凭什么啊……我生气了你就直接不理我了,还当着我的面和李奇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他承认自己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很别扭的吃着醋,变相和周遇冷战的时候还带着一点对自己状态的懊恼。
大男人一个,还吃醋?吃的还是李奇的醋?太不是个东西了。
但是周遇竟然不来哄哄自己?当自己是什么?
可是今天看见周遇各种各样的碎碎念,他心里有一块地方忽然就塌下去了,在那个名为“周遇”的地方陷得一片柔软。
那个傻子,有话都不会说,果然还是得靠自己啊……
他还是眯着眼睛,看见周遇背对着他趴下来,脑袋对着窗外的方向。
贺初憋着笑,抬头看了老师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凑到周遇耳边轻声说:
“你继续哄哄我啊,我还生着气儿呢。”
上着课贺初也不敢整个人凑到周遇耳边上去,只看见周遇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小声说:
“喂……其实我看了,好好收着呢,你再哄我一下,哄一下我就好了。”
周遇还是一动不动。
贺初抬头看了一眼讲台的方向,飞速凑到周遇耳朵边上说:
“你再不理我我就亲你了。”
然后他快速退回原位,笑眯眯的看着周遇有些气恼的盯着他。
“贺初,能不能不说这么无赖的话?”少年的脸孔白皙如雪,说出来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只有耳根初的一点红色暴露了他心里的一点羞涩。
“我无赖了吗?我还生着气呢。”贺初笑盈盈的牵起周遇的手,放到桌子下面轻轻的晃着,语调轻轻:“你哄我一下嘛,再哄一下,不然我就生气了。”
“你……”周遇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贺初这种有点“小媳妇”的样子,忽然觉得果然是人不可相貌。
贺初以前多多少少的也撒过娇,但是撒的这么明显的……还是头一次。
贺初的长相绝对不是属于那种娘不兮兮的类型,相反的一看上去就能感觉到他是一名纯男性,却又不是单纯的阳刚之气,隐隐的会带点邪气,他勾起一边嘴角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阴柔的不像话,可是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又阳光的逼人。
这时李奇回过头来,带着一脸“你俩狗男男我听不下去”了的表情对贺初说:“贺哥,你怎么这么……骚?”
方贤坐在李奇旁边不明就里的说了一句:“对啊班长,你笑的好猥琐。”
贺初的表情就像有开关控制了一样,立马一个白眼飞过去,笑的几乎没了眼睛,一句一字的说:“你们俩给我滚。”
“上课呢,你那点精力放到下课行不行?”李奇瞥了一眼贺初和周遇放在下面的手,鄙视道:“你还骚扰人家周遇,要不要脸?”
方贤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只是跟着李奇附和了一句:“就是,要不要脸。”
贺初长长的“哦”了一声,将周遇的手放到自己腿上,感受着那人想要挣脱,却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他笑眯眯的说:“你们俩这么明显不怕我写班务日志吗?”
然后他心满意足的看见两个电灯泡转了过去,和周遇十指相扣。
周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生气?”
“咳,”贺初心想着自己那叫吃醋不叫生气啊,但是说出来又是很难以启齿的一件事,而且以周遇粗大的脑神经,肯定也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吃醋,他换上一个讨好的笑容道:“怎么会呢宝贝儿,我开玩笑的,我生什么气啊……我还不是气我自己让你不高兴了吗。”
他这说辞说的滴水不漏,周遇僵硬的挑起一个笑容说:“你好肉麻。”
然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对着黑板开始抄笔记。
于是贺初在这一瞬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
“贺初,我们能不要再这样了吗?”周遇没写几个字,忽然小声说,他低垂着脑袋,嘴唇动的也不甚明显,贺初只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侧脸美好如往昔,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又带着极大的惆怅。
他说:“这两个星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是没有人跟我说话我真的挺难受的。”
贺初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几天自己小小的赌气对周遇而言,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周遇有过那样的经历,自己本该是那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成为了这两个星期以来对他最狠的人。
他冷着周遇,固执的想着一定要周遇先来找他,他觉得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为什么每次都要他去示好,可是他却忽略了自己的愤怒本就是无由来的,周遇只是他怒气的承受者。
周遇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他也从来不是那个主动的人,他一直在等着周遇开口,可是周遇也在等着他。
如果不是周遇受不了这样的待遇了,又怎么会给贺初写这么多纸条呢?可是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
那可是周遇啊,自己怎么能一直一直冷着脸对他呢?
他看着周遇,周遇的脸上平静无波,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句话就消散在空气里,像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一句饭后闲谈,可是贺初知道,这句话对他而言不是说说而已。
“能的,周遇。”他忽然不敢再看周遇,只能同样低着头,弯着背脊,小声的承诺着。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
他和周遇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说不定算起来比他所有动过心的人的天数加起来都要长,可是心动和在一起终归是不一样的。
心动是不受约束的,可是在一起却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从和周遇在一起之后没有看上过任何一个人,可是周遇的状态却让他操碎了心,他为周遇做的足够多,多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的地步。他从小是被惯着长大的,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去掏心掏肺的对他好。
他乐意之极,可是太累了。
以前说,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在一起,也不是所有的在一起,是自己想要多久,就能在一起多久的。
这种疲倦感就像开学前几天他们吵架的那次一样,汹涌而来,并且是避无可避的从内而外的感到了疲倦。
那天周遇对老黄说的话是那样的不留情面,他知道周遇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其他不了解周遇的人说的话他也听在了耳朵里。
他们都是不认识周遇的陌生人,他们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去包容周遇的过去给他带来的习惯。他们只会将自己现在的看到的放在心里,毕竟,除了别有用心的人,谁还会去在意一个叛逆的,高傲的人呢?
重来,重新带着周遇融入到一个新的环境……
“重新来过”这样的字眼看上去无比简单,可是做过的人才知道这样一件事情是怎样的难过,甚至还要去忍受那种一样被孤立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