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楼下自来水口接水,你跟我一起去吗?”
贺初抬起下巴在周遇耳蜗处蹭了蹭,闻到他发梢留下来的洗发水的清香,还有点昨夜在酒吧的酒气。
周遇身上的气息仿佛已经深入骨髓,即使在灯红酒绿的地方走了一遭,他还是能嗅到周遇本身的味道。
那样的干净。
周遇喉结动了动,声音缓慢而低沉:“去啊。”
说完他松开贺初的手把贺初扶正了,到衣柜前去拿大衣披在身上,贺初起身帮他拿出了衣柜里最后的羽绒服又重新给他套上了。
“热。”
周遇把贺初给他拉到顶的拉链扯下去了一截,语气有些不满,听上去像是在撒娇一样。
“病着呢。又不肯吃药。”
贺初强势的把拉链拉回去,又在周遇的衣柜里把周遇最厚的裤子给他翻出来了示意他穿上,轻车熟路的像是在摸自己的衣柜一下。
周遇挑着眉毛看着贺初的动作。
“我觉得,咳……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摸过我的衣柜?”
“也没有,但是我刚才大概知道你内裤放哪了。”
贺初漫不经心的说,其实他以前趁着周遇洗澡的时候真的偷偷摸摸的翻过他的衣柜,但是也就是打开了什么也没动,至于内裤什么的,唔……按照他摆放东西的习惯和喜好就能推测出来。
周遇这个人在某些习惯上太过死板,贺初只要动动脑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周遇脑袋昏昏沉沉的也就任由着贺初胡来,但是要贺初帮他亲手穿裤子这种羞耻的事情,却在他穿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了,他有点不适应的抬了抬脚,沙哑道:“喂……我自己不能来吗?”
贺初低头笑一下,无比“□□”的说:“这不是趁你病了趁机占你点便宜么?”
他握住周遇的脚踝,帮他把腿塞进了裤子。
“你这是等着我好点了再让你给我把便宜占回去么?”
周遇站起来,自己把裤子松松垮垮的提好了,拢了拢大衣,拍了拍贺□□的脑袋:“下楼吧。”
十二月的风是冷的,尤其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周遇倚在书上,静静的看着贺初。
昏暗中贺初弯着的身影有些不清明,周遇只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和水流与水桶碰撞时产生的激荡的声音。
真好,他想,有贺初在自己身边,连“回家”两个字都显得是无比的温馨。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自己有了个家的想法。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贺初那极不熟练的技巧,为他拉了一曲最简单的《生日快乐》。
贺初从前就知道他喜欢柴可夫斯基,他知道贺初甚至为了了解他,硬逼着自己听柴可夫斯基,然后跟他不着四六的聊那些在周遇听来甚至有些幼稚的话题。
周遇不知道贺初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小提琴的,他也很久都没有再碰过对他来说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梦了,可是贺初把他的梦又重新交回了他的手上。
用那种郑重的,近乎虔诚的方式,同时把自己的心也交到了他的手上。
没有什么是比失而复得更好的感觉,尤其是,回来的是自己认为已经不可能再触碰的梦了。
但是他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在他心里其实是贺初的那颗心。
因为有了贺初,那个奢望了那么多年的家,从那一刻开始就好像真的拥有了。
“你知道是我生日啊……?”原来这么多天忙忙碌碌不见踪影都是为了他去学琴啊。
“你的什么我都知道。”
周遇有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娘,想的东西特别多,什么都要往其他地方多想一点点,有时候就天天一个人想这想那患得患失。
想说的话不好意思说,不想说的话更是说不出来,连喜欢贺初都是那样好像偷偷摸摸的样子。
贺初,应该是想听自己说一句直白的“喜欢”的吧。
他靠在树上仰起头,看着天色很快暗了下去。
昨晚贺初的眉眼还在眼前。
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很多事情只要想记住就绝对忘不掉,他甚至会有定期回忆一些事情的习惯,所以到现在他脑子里其实装了很多很多东西。
比如刚见面的时候贺初有些桀骜的样子,比如昨天十二点整于敬州给他发来的短信。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几个关心他的人,说不上多也谈不上少,都是那样好那样真实有力的人,包括刚认识不久的王智也是一样。
周遇从小不讨家里人喜欢,在学校不讨同班同学喜欢,在母亲酒会的那种商业圈子里也和同龄人熟不起来,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像贺初那样在那都玩的开,因为他从前也是真的尝试过要摆脱那样的现状。
大脑不仅会记住幸福的事,也会帮他更牢的记住伤痛。
曾经受过的伤,现在就会害怕再来一次,他潜意识里就已经把自己保护起来,不想自己再受到一点伤害。
所以他冷漠的拒绝别人的靠近,他不想再接受别人面上的殷勤。
可是原来自己身边的人都那样好,自己是不是能够不那么厌世,能不能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和贺初一样,不受约束……
迄今为止他觉得最幸运的事,就是贺初能在他身边,而更幸运的事……大概就是贺初能够喜欢他了吧。
当那个能把他从池沼之中拉出来的人,能带他走向光的人。
贺初有时候在他看来还像个小孩子,可他偏偏也很喜欢那个像小孩子一样的人。
能喜欢很久的那种喜欢。
一直喜欢到自己不再享有那样的能力为止的喜欢。
那种,每每想起贺初,都忍不住微笑的喜欢。
他自认冷淡,可也是个付出去了感情就不会轻易收回来的人。
他看向贺初,贺初的身影不是很清明,他用手裹紧了衣服,笑了起来。
真好,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的感觉,很奇妙。
贺初接完水,看见周遇靠在树上微微垂着头,双手环在胸前,像是睡着了。
他把水龙头拧好,轻手轻脚的走到周遇跟前,小声喊了他一声:“周遇?”
周遇没有动作,果真是睡着了。
他略长的刘海扫在眼睛上面,面孔也掩在黑暗里,只露出刀削似的一点下巴,在夜里白的晃眼。
贺初看了看自己接的水,叹了口气,帮周遇把衣服裹紧了俯身将周遇背了起来。
病还没好,睡着的时候就更容易着凉了。
“周遇啊,哥长这么大还没背过人呢,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贺初把周遇朝肩上送了送,向楼梯口走去。
贺初背的轻松,周遇着实不算重,甚至在他这个年纪和他的身高里还算得上是很轻的。
贺初背着周遇,觉得自己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膈人的骨骼,就想,以后一定要对周遇再好一点,最起码也要让他长胖一点才好。
也许是走路的动作有些颠簸,也许是料峭的风太过醒人,贺初走的很慢很慢,走到二楼转角处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本该睡着的人忽然在他耳边含糊不清的问:“我们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吗?”
贺初一愣,随即笑道:“会啊,你想要多久,我们就能这样多久。”
周遇似乎是笑了一下,阖着眼睛问:“以后你还会一直背着我么?”
“会的,只要你想,我什么时候都能背着你。”
“在学校的时候也背吗?”
“背,我巴不得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主了。”
“在家里你也背吗?”
“背啊,只要你喜欢,家里每个角落我都能背你走一遍。”
“你还会一直对我好吗?”
“我会一直对你好,好到你觉得接受不了了,我要都对你好。”
“你还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的。喜欢你到下辈子,只要你还要我,就一直喜欢到下下辈子……”
“我们现在回哪?”
“回我们家。”
“贺初,你能一直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么?”周遇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声音低沉仿佛像是在宣誓。
“我能。无论什么事,只要你想我就能。”贺初回头,郑重其事的对周遇说。黑暗里,周遇的眼睛亮若星辰。
“那说好了,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我得为你走出来,你得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你得给我机会,我给你时间。
贺初就在昏暗的楼道里答:“好,我们说好了,谁先反悔谁是小狗。”
周遇颓然的捂住眼睛。
记忆流水般浮现,车水马龙般一一看过,旧时他的梦是再也碰不得的琴,而今的梦是那段遥不可及的回忆。
你说要见我一面,可我该怎样见你?我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见你?
“贺初……”
周遇又喝了一口咖啡,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贺初啊,当初你又是做给谁看呢?”
胃里的刺痛像是痉挛一般,有一只手不仅擒住了他的胃更擒住了他的心,那只手缓缓的收紧,给了他致命的压力。
他总觉得自己心里那个为他倾心的少年已经死了,可是再度听见那个人的声音还是不可遏制的想起他来,连十年前那个人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在眼前,是那样的不可忽视,是在如今看来都令人心动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