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说的也是,在这个大家身边都有人的时候,他其实也是不想一个人的。
他一个人过的日子足够多,从小学到现在已经将近有二十年了,现在有人愿意陪着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想让贺初留下来。
随后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我病了,总麻烦斯言也不好,他也难得修一次假,免费劳动力放在眼前为什么不用?
他再一想,越发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在理,也足以说服自己,于是整个人变得有些心安理得起来。
以前不自在的人是周遇,现在不自在的人却又变成了贺初。
他不退也不进,就那么局促的站在门口,仿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一样,说话也语无伦次的:“那我……那我就在这给你做饭就好,你想吃什么都行!我……我一会就下楼买菜。那个……我住在你家合适吗?我换洗的衣物都没带……我要不要差人给我送过来?算了你想吃什么?还是你现在想要去睡觉?哦对你要先吃药……”
周遇:“……”
他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的,说完了却也没表达出个什么来,周遇听他说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看着贺初站在门口自言自语,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应该让这家伙赶紧回家,免得又站在自己面前心烦。
可偏偏自己心里又是贪恋着那一点温柔的,即使知道那些温柔只是暂时的,也不忍心放手。以前少年时代不知风花雪月的时候就贪恋的那么一点温柔,现在还是喜欢它在自己身边暖着自己。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就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平时他不言不语你也从来都不会想起他来,直到某一天你做出了一个什么下意识的举动的时候,你才会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就像周遇一样,这么多年贺初不在自己身边他也就这么过来了,甚至很少去想要再找到贺初,但是只要贺初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失去了对这个人拒绝的能力。
曾经被这个人那样温柔的宠爱过,如今又怎么可能拒绝?
贺初还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周遇却有些不耐烦的说:“都当老板的人为什么还这么啰嗦?”
他走到卧室门口,瞥了一眼贺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首先,我不喜欢吃药,其次,我喜欢吃什么你应该都知道,最后,我要睡觉了,钥匙在门口,其他的你自便吧。”
然后他轻轻的关上了门,换好了睡衣躺回床上,听见贺初开门的声音,开始望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脑子没有呢么昏沉了,他就又开始想刚才那个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自己的问题。不知道是什么习惯,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事情都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才肯罢休。
就像是要剖开自己的胸膛,看透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习惯可怕,如今他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为什么刚才会想让贺初留下来呢……其实自己只要多休息一会就不会有事了,他知道自己每次发烧都烧不过三天,自己多睡一会其实就没问题了,以前生过那么多次病都自己熬过来了,怎么贺初一在就忍不住了呢……?
为什么就是想让这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呢?是自己的意志真的不够坚定,还是贺初的攻势真的那么强势?只是几天,就又攻破了他的心防?
那样真的太卑微了。
昨天晚上让贺初送他进家门其实也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昨天真的太累了,知道身边有人不用自己操心以后,他竟然就那么在车上睡着了,并且是第一次睡得那样沉,连后来贺初把他吵醒了他都不忍心让自己醒来。
那种无比轻松的感觉,自己是真的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了。
从他当年和贺初分手开始,他的睡眠质量就开始变得奇差,晚上隔三差五就要醒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来头痛欲裂,晚上时不时还会伴随着噩梦入眠,然后再在梦境和惊醒之间反复……
尤其是在自己刻意打乱了生物钟,并且习惯了那种昼夜颠倒的作息时间以后,他的睡眠状态就变得更差了。
他还记得高三那时他有心将生物钟调整回来,可是白天的时候他就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想睡觉,并且一睡不醒,只有下午和晚自习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清醒一点。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但是找不到方法调整,他为了营造出一种“堕落”的表象,不仅荒废了白天的时间,更是摧毁了自己的精神。
高三开始调整之初,他焦躁,烦闷,自我否定,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物来维持延长自己清醒的时间,晚上还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但是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太大,第二天他总是会特别焦躁,胃里总是会像针扎一样难受,一直这样反复,直到他真正放弃了贺初。
高考之后,没有了那样的执念,他的作息时间才真正的恢复了正常,但是当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即使是晚上睡觉,也很容易睡睡醒醒。
像昨天那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夜好眠的,除了他连续工作不眠不休好几天,能够在卸去身上的担子之后很快入眠,这种体验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昨天是因为那个人在身边的缘故吗?所以整个他存在的空间里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那种名为“心安”的东西,连带着让周遇都睡得安稳了。
就像他们刚在一起不久的那个时候,那是周遇最有安全感的时候,也是他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那时周遇是无比的相信贺初的每一个承诺,所以他才会觉得是如此的心安,睡觉的时候才会放下所有的戒备。
但现在……其实周遇是真的很想让贺初留下来的,他甚至知道自己还对贺初抱有那种不一样的感情,但是他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不再相信贺初。
从贺初跟他说过那句“分手”开始,从他背弃了他的第一个承诺开始,周遇就对他再也没有一点信任了。
不再相信贺初对他的好是长久的,也不相信贺初说的喜欢是纯粹的,更不相信他还能和贺初回到从前。
可是谁又能拒绝来自自己心上人的关怀呢?
——就这一次,我就放纵这一次。
他对自己说,放完假以后我就离他远远的,绝对不跟他有别的什么关系。
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柔,他已经怀念了近十年了。
周遇不是一个轻易将感情给出去的人,但是这份轻易给出去了,收回来则更难。
他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他父母那段极其失败的婚姻,不仅让他对跟异性的感情产生了极端的基础情绪,更让他对“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着别样的执念。
如果不能一心一意不参杂质的对一个人好……那还不如自己把这点珍贵的东西收好了,免得给人拿去糟蹋。
他的真心已经被别人狠狠地作践过一次了,于是他把它深深的藏起来,谁都不给,即便是他心上住着的那个人也窥探不得。
他想着想着脑袋又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他往床的更深处缩了缩,裹着被子睡着了。
周遇是被屋子里的香气给熏醒的,他甚至在梦里都觉得自己了,因为他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闻过这么家常的菜的味道了。
卧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大概是贺初回来的时候过来瞧过他,但是又觉得关门会把他吵醒,于是索性给他虚掩上了。
他坐起来,视线穿过门框的空隙,看见贺初正在餐桌前面忙碌。
贺初身上还系着围裙,他腰细腿长,围着围裙反倒衬得他比例越发的完美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成年的贺初穿成这样。
贺初高中的时候围围裙还总要抱怨两声,说自己这样有点娘不兮兮的,还总是让周遇帮他系带子,现在他倒是系的主动了,也比那个时候越发的好看了。
他看着贺初垂着头站在餐桌前,看着他的侧脸在眼前闪过,他心里忽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像是他和贺初从未分开过,从青葱年少一直走到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这样的场面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了很多年。
记忆里身形还有些瘦削的少年,变成了面前肩膀厚实的青年,隔着衣料都能想见他身上流畅的肌肉的线条。
周遇忽然想起当年他还和贺初争论过腹肌的事情,不由得笑了。
那个时候啊……真好,是真的很好。
是那种,能回忆一辈子,却再也回不去了的好。
他看贺初又重新回到了厨房,就起身慢吞吞的走到餐桌前面坐下,等着贺初过来吃饭,贺初今天做的是火锅。
他的手艺比从前精湛了很多,一道火锅的底料都做的精致,周遇拿汤勺捞了捞,是羊肉火锅。
挺香的。
周遇笑了,看着雾气在火锅上面升腾,香气也全都一股脑的钻进他的鼻子里,沸腾的锅底里,羊肉也跟着翻腾,周遇看着看着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又能吃到贺初做的饭了,相隔了九年,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却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