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聚集在阮老师家门前,纷纷指责丢弃婴儿的父母,说他们天杀的没有良心,这么小一个孩子也能丢掉。
还有的人说要是个丢个女婴还能理解,丢男婴也太匪夷所思了,那个婴儿不会是个病秧子吧。
屋子里阮老师跟村医在给抱回来的婴儿检查身体,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得出初步结论,这个男婴只是发了高烧,其他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听说不是患着疑难杂症的男婴,村民们更是义愤填膺,指责男婴的父母把人生下来就不管了,有些盼儿子盼得魔怔的,就一直眼巴巴地往屋子里瞅着,计算着怎么开口,把男婴要过来抱回家里当自己的儿子养。
阮老师听到外面嘈杂的议论声,只觉得心烦意乱,村医在里面给婴儿物理降温,他就转身出去,面色不太好地跟堵在门口的村民说:“各位父老乡亲先回家吧啊,都已经快晚上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有的人散了,有的人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屋里的孩子,意图再也明显不过,阮老师只好叹气说:“这个孩子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等他病好了,我就把他送去镇上派出所帮他找回父母。”
村民们都觉得他这个想法太天真,用夸张的语气说道:“阮老师您可别白忙活了,我们这几个村每年的弃婴千千万呢,派出所要是每个都管,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养他们哦。您要不还是把他送给我们村那几户生不出儿子的家里,大家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知根知底,也不会虐待了他。”
阮老师说道:“天黑了,以后再说吧。”
男婴退烧以后,阮老师熬了米粥喂给他,他没有带过孩子,只能凭着书上学来的方式来照顾孩子,等熬过一晚上,天一亮他就抱着男婴,坐着去镇上的顺风车,去了镇派出所。
镇里的派出所人手不够,又因为治安不行,天天都有的忙,实在管不过来一个小小的弃婴了,办事处那个女民警干脆让阮老师把男婴带回去自己抚养,然后就不管他了。
阮老师被女民警拒绝后,只得抱着婴儿回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路过供销社的时候,咬了咬牙,进去买了两包廉价的奶粉,又把男婴带回了村里,决定自己来抚养。
村民们都担心他一个单身汉不会养小孩,好说歹说地劝他把孩子给别人家养,但村长确很支持他,说有个孩子,以后也有个照应,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个男婴在阮老师的精心抚养下一点点长大,果然是个孝敬的孩子,又能帮阮老师干活,又能照顾阮老师的,就连阮老师去世,也是他给阮老师送终守孝。
时仔也看到了老大爷,脸上露出个虚虚的笑,应道:“是啊,今天爷爷末七,我去给他烧个香。”
老大爷爽朗地说道:“好勒,你去吧,趁这雨还没下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啊,路滑别摔了。”
阮惜时哎地应了一声,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篮子往山脚去了。
老大爷目送他上山,这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阮老师哎,你就有福咯,得这么个孝顺的孙子,他自己一个人以后又要怎么办呢,你也太舍得他,这么早就去了。”
第2章 春02
山路被多日来的雨水沾湿,有的地方泥泞不堪,有的地方打滑,加上春天刚到,山上的荒草长了出来,霸道地横在原本就窄的路中间,走过去时避免不了碰到,叶子上的雨水把人都衣服弄得湿哒哒的。
阮惜时本来就是个文弱的少年,阮老师在世时心疼他,重活累活都不让他干,导致他虽然在农村长大,却被养得像个娇少爷,现在自己一个人提着一篮子的祭品,走在难行的山路上,实在太吃力。
为了不摔跤,阮惜时只能小心翼翼地抓住山路两旁的野草,借着野草的韧性往上攀爬,他走路走得困难,稍一停下,脚后跟就要滑下去,他心里一慌,顾不上其他,条件反射地就抓住路边的剑叶草,锋利的叶子在他掌心划了重重的一道伤痕,又麻又疼的感觉瞬间到达大脑。
村里的老人都说阮惜时长了一双少爷手,手指又白又细的,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人,是写字做学问的人,连阮老师都这样觉得,平日里对他的学业十分重视。
如今阮老师走了,家里只剩下阮惜时一个人,他不得不用这双写字的少爷手支撑起自己的家,努力养活自己,砍柴耕地,再过不久,这双手就会长出厚厚的茧子,像其他同龄人那样。
阮惜时看着手掌上的伤痕,突然感到一阵惶恐难受,爷爷的突然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夜里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他面对家里的墙,不安地揪着手指头,算计着他一个人是否能生存下去。
也曾想过跟着爷爷一起去了,在地下也有个伴,但是想起爷爷临终前担忧的目光,爷爷拼了最后一口气跟他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就不得不依照爷爷的遗愿好好活着。
村里的人都很关心他,有受过阮老师恩义的人家也曾自告奋勇地邀请他去家里生活,照顾他到结婚生子的时候。
阮惜时从小就受爷爷教育,做人不要贪小便宜,不要太过随意,宁可别人欠自己的,也不要自己欠别人的,以免良心过不去。阮惜时牢记这个道理,所以婉拒了村民的好意,依旧一个人住在爷爷的老房子里。平日里村民们怕他吃不饱穿不暖,三天两头去他家看望他,家里杀鸡杀鸭,煮粽子晾地瓜了,也要给他送一些,还苦口婆心地劝他看开一点,好好生活。阮惜时为了不让别人担心,面对热心的村民们时总是强颜欢笑的,让他们觉得他自己过得很好,只有在夜里没人的时候,他才躲在被窝里偷偷地难过。
去到爷爷坟前,阮惜时心里又是一阵怅然,他把祭品放到坟前,从篮子里拿出小镰刀,把坟头的草一点点清理,就像是小时候给爷爷拔白头发那样认真仔细。
除完草,阮惜时把篮子里的祭品拿出来,一只肥美的大公鸡,是拜托邻居家的大叔帮忙杀的,一块五花肉,一团米线,几个柑子,两碗糯米饭。
他把祭品整整齐齐地摆在坟前,又插上蜡烛香火,往杯子里倒茶倒酒。三个大杯子是倒茶,五个小杯子是倒酒,出门时邻居大婶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千万不要弄颠倒了,他记了一路。
茶是去年夏天爷爷葱茶山采回来的老茶,爷爷说老茶叶的味道比较给劲,就晒了一些放在家里慢慢喝,可惜还没喝完,他就不在了。酒是普通的米酒,味道很浓很呛,但是爷爷却很爱喝,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给自己炒一碟花生米,吃饭的时候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小酌,还笑眯眯地问阮惜时要不要尝一尝。
阮惜时不懂事时喝过一小口,当下就把他苦得吐了出来,爷爷心疼死了,说他浪费,看样子是把酒当做了很好的东西。
爷爷还说等他长大了,有他陪着喝酒就不孤单了,可惜爷俩最终还是没能一起喝杯酒。
阮惜时越想越觉得难受,倒酒的手都在发抖,一不留神把酒杯都满上了,他才擦擦眼泪把酒瓶放好,然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对着坟头说:“爷爷喜欢喝酒,那今天就多喝点吧,我在这里陪着您。”
说是陪,阮惜时就真的在原地蹲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边烧着纸一边跟爷爷碎碎念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直到蜡烛烧完。村里关于祭祀的规矩很多,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村民们深信不疑,对待这件事上就很严谨,什么时候该上坟,什么时候不能上坟,都有严格的规定,不然就是坏了规矩,打扰死人的安宁。
阮惜时很舍不得爷爷,等下一次过来,就要到清明节了,距离清明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呢,他担心爷爷自己住在这里会孤单。
但是香火都已经烧完了,他再不走就要坏了规矩,回去大婶又要说他,他只好把茶酒倒在灰烬上,收拾好祭品,跟爷爷道别。
下山就比下山简单得多了,阮惜时走得三心二意的也没摔跤,他走到山脚时突然想起村里人跟他说,他是在山后那条路上被他爷爷捡到的。
以前阮惜时从来不把这事当回事,他坚信着自己就是爷爷的孩子,还大言不惭地跟乡亲们说他是爷爷生的,惹得乡亲们哈哈大笑,但今日想起来,他突然就有点想去看看。
这样想着,他就绕过了大半座山,到了那条已经被废弃的道路,那条路已经很破旧了,连路面都失去了原貌,长出许许多多的杂草,平日里除了逃避收费站的货车会走,其他时候都没人走了。
阮惜时小心翼翼地走在山涧里,找那条可以走到路上的小道,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走了,草都有人高。
他看到前面有被压过的痕迹,以为是找到了小路,抬脚就走过去,他拨开杂草,正要踩上去,突然就看到那里躺了个男人。
阮惜时想起来小时候跟爷爷看的查案电视剧,里面有一起杀人抛尸案,他几乎是马上就被吓了一跳,发出了急促的叫声。
好在那个男人的手指头动了动,阮惜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活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还活着,那就先救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