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在炸米花之前,把放在缸里的糯米饼子拿去楼顶上晒一晒,阮惜时在自家楼顶看到她一个人在忙活, 就跟陆择说了一声,跑去李婶家帮忙去了。
整个村里差不多每家每户都这样为过年而忙碌起来,就在大家以为能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的时候, 村里又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村里又开进来一辆低调的轿车, 这段时间除了潘瑶经常开的那辆大奔以外,村里很少有轿车经过,所以这辆车也受到了村民们的关注,大家都纷纷在猜这是谁家发达了的亲戚来了。
车子一路顺着村道开到村中心,停在了人比较多的地方,村民们见车子停下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亲戚。
车子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针织长袖,格子底衫,头发灰白的男人,看身影文质彬彬的,跟他们村格格不入,大家都在猜他是什么人,来村里做什么,只见他下车后,又扭头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话,这才关上车门,缓缓地转过身来。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阮老师的入殓,在场的三十岁以上的村民都怀疑是阮老师回来了,从车里出来的这个中年男人,长得跟五六十岁的阮老师几乎一模一样。
村民们此时此刻都处在震惊里,感觉有什么真相正冒出水面,但又不太敢相信。
那个中年男人稳健地走到他们面前,谦逊地对他们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然后问道:“请问你们知道阮家从哪里走吗?”
村里姓阮的就一家,还是阮老师从外地带来的姓氏,对方这么一问,就点明了是要去阮惜时家,村民们震惊之余,似乎也猜到了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真实身份。
牛大爷也在人群中,他跟阮老师可是好几十年的交情了,虽然他比阮老师小十来岁,但他还清楚地记得阮老师每个年龄段的模样,所以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阮老师还没来他们村以前生的孩子。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结合他们的大致年龄差来推测,加上阮老师来村里这么多年都没想过找个媳妇这件事,不难猜出他跟阮老师的关系。牛大爷恍然大悟,原来阮老师不成家,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想法,而是他已经有家室了。
牛大爷跟阮老师交情匪浅,看到阮老师的后人,他激动地走上前,颤着声音问道:“你是阮齐的谁?”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依然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应道:“阮齐是我失散多年的父亲,我是他的独子,阮峥。”
听到中年男人的自我介绍,村民们都沸腾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道:“阮老师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阮老师也没跟我们说过。”
“不过阮老师刚来我们村那会,外面到处都是动乱,他自己也一身狼狈,说不定是有苦衷呢。”
“可能是以为已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提起吧。”
“怪不得阮老师这么多年都没结婚,原来是已经有妻儿了,能为发妻守身如玉一辈子,阮老师真是个好男人。”
“唉,可惜这么多年了才相认,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牛大爷不参与村民们的讨论,他听面前这个人说是阮老师的儿子之后,他激动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嘴巴动了好几下,才清晰地说道:“你们要去阮家是吧,我带你们去,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阮齐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方很淡然地应道:“这个我们知道,麻烦您带我们走一趟了。”
牛大爷马上动身出发,跟他说:“你和我来。”
阮峥就跟着他走,车子缓缓地在他们身后开着,一起往阮惜时家去。
阮惜时还在李婶家楼顶帮李婶翻晒糯米饼子,不经意间往楼下大路看了一眼,就看到有辆黑色的轿车正往他们这边开过来。他没看清车子的标志,看到黑色的车就以为是潘瑶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糯米饼子跟李婶说:“我妈好像来了,李婶我先回家看看。”
李婶忙着翻糯米饼子呢,闻言头也不回地跟他说:“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做就好了。”
阮惜时就一路跑着往家里去了,他走到家门前,才发现站在他家门口的牛大爷和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他以为是牛大爷跟谁来找他,就绕过车子走过去问道:“牛大爷,您找我有事啊?”
牛大爷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跟他说:“时仔,这位是你爷爷的儿子,你爷爷的家人终于找来了。”
阮惜时听了这话后也是一阵惊讶,刚好阮峥回过头跟他对上,阮惜时看到他容貌的一瞬间,下巴都要惊掉了。
看到这个男人的模样,阮惜时都完全不用怀疑牛大爷说的话的真实性,除了亲生父子,没有任何原因能使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了。
阮峥认识阮惜时,他在教育频道的纪录片里见过这个男孩,知道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老师,也是父亲捡养的孙儿和接班人。阮峥想到这么多年,父亲就是和这个男孩相依为命,看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看待晚辈的慈祥。
“你好,我是阮峥,你爷爷的亲生儿子。”
阮惜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峥的面容,仿佛看到了年轻一点时的爷爷,爷爷离开他已经一年多了,他都快要记不清爷爷长什么样,即使在梦里,看到的爷爷形象也是模糊的,不像现在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
牛大爷见阮惜时这样直直地看着人家出神,就提醒他说:“时仔,先让人进屋里坐下,再慢慢聊吧。”
阮惜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开家门,跟阮峥和牛大爷说:“你们进里面坐吧。”
阮峥回头看了车子一眼,说道:“你等我一下,我母亲还在车里。”
他的母亲,想来就是爷爷的妻子了,阮惜时看着阮峥走到车边开门,手里紧张得全是汗水,他从来没有想过,爷爷在这世界上还有除了他以外的亲人,更没想到他们有一天能够遇上,他又是为爷爷感到欣慰,又是感到遗憾的,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爷爷的亲人了。
阮夫人今年也八十出头了,头发全白,整整齐齐地用夹子夹在耳后,穿着虽然端庄优雅,但脸上满是沧桑的皱纹,看得出年轻时受过不少苦。
想到爷爷那个流离失所的年代,阮惜时当下就鼻头发酸了,他想起爷爷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没和妻儿团聚就撒手人寰,他为爷爷感到难过。
阮夫人下车后看到面前这座上了年份的房子,想到自己数十年没见过面的丈夫就生活在这里,在这里死去,心中也是悲痛万千。再看到门前站的那个清瘦的男孩,就像看到了她失联多年已经天人永隔的丈夫,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连站着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好在有阮峥在扶着她,可是阮峥也上了年纪,力气有限,阮惜时不忍看他们母子俩伤心欲绝的样子,强忍着泪水过去搭把手,扶住阮夫人。
阮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不停地呢喃道:“好孩子,你辛苦了。”
阮惜时哽咽道:“我不辛苦,是我没有照顾好爷爷,没能让他等到你们来接他。”
阮夫人怜爱地拍拍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说:“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是我跟阿齐没有缘分,怨不得别人,还多亏有你,替我们在他身边照顾他这么久,我们真的很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找到他。”
阮惜时和阮峥扶着阮夫人进屋,陆择见状急忙去端茶倒水,间隙里还抽空跟牛大爷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牛大爷跟陆择解释说:“他们是时仔爷爷的亲人,这会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丈夫和父亲。”
陆择了然地点点头,一边泡茶一边想着这事,也许能成为让阮惜时放下一切跟他们回家的契机。
屋子里,阮夫人不停地打量着这套她丈夫住了几十年的屋子,感慨万千的说:“没想到和他失散后,他居然来到了这里,还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他过得一定很苦吧。”
阮惜时勉强地弯了一个笑容,安慰她说:“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了点,但是村民都很照顾爷爷,也很尊重他,他在村里教教书种种地,也活得很惬意,而且还有我陪着他,他应该也没觉得多苦。”
阮夫人擦着眼泪说:“当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弄清楚情况,也没联系上他,就被我大哥带着离开了我们家。后来听说我们家那边被屠了,死了很多人,尸首都认不出谁是谁。我一开始坚信他还活着,可是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联系方式,一直找不到他。后来时间久了,我身边的人都劝我想开点,让我带着他的孩子好好活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才知道原来他当年活下来了。”
阮惜时为他们当年的惨剧感到悲痛,又忍不住问道:“那您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阮峥回答说:“这段时间不是放寒假了吗,我无聊在家里看教育频道的助学纪录片,里面刚好放到希望工程采访你的片段,我看到了你展示给记者的照片,觉得照片上的人跟我很像,就告诉了我母亲,她看了照片之后就十分肯定地说那是我爸。听说我爸已经过世,她伤心了好多天,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来看望我爸。”